傅老太爷让所有孙子都站在他面前,亲自一一过问生活起居。
傅言寡言少语,神色冷淡,却镇静如初,不像其他人在傅老太爷面前的拘谨,完全不似一个十岁小孩。
这引起了老太爷的注意。
细问之下,竟然大吃一惊,傅言的才智学识并不在他所有兄长之下。
甚至远远超过。
于是傅老太爷心念一动,在傅巍的所有私生子中,独独指了傅言,同意他入住傅家。
容玉凤很不满。
她当然不满,她又不是不能生,而且一口气生了三个,结果老太爷放着嫡孙不要,居然去接外面的野种回来。
但她不敢违抗傅老太爷的命令,虽然自己娘家也算大富之家,但比起傅家来,屁都不是,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傅家,老太爷一句话,顶得上别人十句。
虽然老太爷把傅言接回来,并送他去读最好的学校,没课的时候,又让人教他种种课堂上学不到的东西,俨然将他与傅家其他三个嫡孙一样看待,但是在老太爷看不见的地方,容玉凤依旧能以嫡母的身份教训傅言。
左右是看不顺眼,只要没有显眼的伤痕,不至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被傅老太爷看到就可以了。
这世上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多得很。
傅言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
十岁之前,是亲生母亲的拳脚棍棒。
十岁之后,是父亲正妻见不得光的折磨。
他当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回到傅家之后,他一直努力学习着各种知识,老太爷让人教给他的东西,他像海绵一样,一滴不漏地吸收了。
枪械,武术,博斗,谈判,心理,如何杀人,如何管理一大帮子人……
其实这些东西,傅家其他三个嫡孙,同样也能学到。
但也许是出生便含着金汤匙,他们学起来,并没有傅言那样令老太爷欣慰。
所以傅家的嫡孙,傅亦和傅昀两个人,十分讨厌傅言,天天想着法子折腾他。
终于有一次,傅昀的恶作剧,不仅没能教训到傅言,反而让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足足fèng了六针。
在那之后,容玉凤就愈发痛恨傅言。
在她看来,原本应该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包括老太爷的宠爱,都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给夺走了。
十五岁那年,容玉凤让人在傅言放学路上狙杀他。
只要人死了,就一了百了。
老太爷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私生子,杀了三个嫡孙的母亲。
但是她算错了。
傅言还是回来了。
虽然晚了三个小时,而且浑身散发着血腥味。
他只是冷冷淡淡地看了容玉凤一眼,就令她不寒而栗。
那眼里的杀意,只怕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傅老太爷对此事大为震怒,虽然事后并没有追究,但是自那之后,傅言身边便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就是韩致远。
转眼到了傅言该上大学的年纪,他力排众议,放着国外的贵族学校不去,却考上一处国内的大学。
只不过上大学的时候他也不得安生。
因为那会他的母亲被诊断患上绝症,而且是中期。
所以他大学的生涯,其实就是两点一线。
学校,和医院。
这就像上天的故意捉弄,他xingqíng懒散,却偏偏让他奔波劳累,麻烦不断。
他母亲原本脾气就不怎么好,患了病之后自然更差,只不过傅言却从来不对他母亲出手,就算他母亲打得狠了,也只是伸手挡了一下。
直到有一次,原本应该砸在他身上的热水瓶,砸到傅明谐身上。
那年傅明谐才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年纪,见傅言来医院看母亲,死缠烂打也非要跟来。
傅言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便不让傅明谐进去,只让他在外面等。
结果傅明谐听到里面铿锵作响,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他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病房一角,一个女人披头散发,歇斯底里,指着傅言破口大骂,极尽侮rǔ。
傅言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垂下的手背上被划了深深一道口子,正往下滴着血。
傅明谐急了,正好一个热水瓶砸过来,他下意识上前一挡,傅言大惊之下也只来得及将他拉开,瓶子还是砸在他肩上。
热水喷溅出来,洒在傅明谐身上。
那天之后,傅明谐住了一周的医院,也忘了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傅言再没去看过他母亲。
一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傅言的母亲就被送入jīng神病院的重症病房,好吃好喝供奉起来,医疗设备也一应俱全。
只是不会再有任何人去探望她。
这么说起来,其实傅明谐与傅言的孽缘,要追溯到傅明谐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
满屋子人qíng冷暖,刻薄嘴脸,惟有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婴儿,朝他笑得欢快。
再稍大点的时候,也不知是为什么,见了傅言就要缠着他。
只要是傅言在主宅的时间,傅明谐便成天乐呵呵的,黏着小叔不放。
就算几年之后长大了,这种亲近也只多不少。
见着了的人,都说这是小少爷和七爷的缘分。
连傅明谐后来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自己什么事也不懂的时候,就知道要缠着小叔。
也许是因为那张冷淡俊雅的容颜。
也许是那个独独对自己绽放的笑容。
也许,后来就成了习惯。
像毒瘾一样,难以戒掉的习惯。
傅言二十五岁的时候,老太爷久病不起,撒手人寰,留下遗嘱,将傅家财产分了一些,给傅家的所有子孙。
只是这些,都不能带走,人在傅家的一天,可以享用,可以支配,若想独立出去,属于傅家的东西,分文都不能动用。
而傅家当家人这个位置,留给傅言。
而不是傅家任何一个嫡子嫡孙。
这个消息无异于重磅炸弹,将傅家所有人都炸飞。
傅家当家人,当然不仅仅是指傅家明面上那些生意,还有见不得光的那部分黑道势力。
傅言,这个来历不明出身低微的私生子,居然就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傅家三个嫡孙中,只有傅忻xing格懦弱,不争不抢,对此毫无异议。
但除了他之外,所有傅家人都不服气。
那个时候,傅巍已经不在了,就在傅老太爷逝世的前两年,据说是纵yù过度,死在女人的chuáng上。
这种死因傅家人自然是羞于启齿的,对外只说心脏病发。
所以傅家资格最老的人,就是容玉凤。
容玉凤自然是第一个反对的。
但是她反对也没用,老太爷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律师作证。
于是她想到了策反。
反正傅言一个huáng毛小子,先不说傅氏企业,单就道上那些人,谁会服他?
他凭什么?
但是容玉凤料错了。
她私底下找到那些傅家的元老和其他势力的大佬,许以种种好处,让他们一致反对傅言,改而支持自己的三儿子。
黑道四大势力聚会那天,她中途进场,信心满满,得意非凡,看着傅言冷冷淡淡的面容,准备让他万劫不复。
结果却是自己万劫不复了。
话一出口,没有人附和她,大家都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只有一个人说话,那就是傅言。
来人,把傅夫人送回去。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终于让容玉凤爆发出来,张牙舞爪。
傅言,你这个野种,你别得意,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拉下来的,你会死得很惨,我诅咒你……
下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她的嘴已经被塞住了。
家门不幸,出此丑事,叨扰诸位了。
傅言看着她被拖出去,转头向所有人微微一笑,斯文儒雅,君子谦谦。
那个时候,众人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手段凌厉,却没想到,在那之后,傅家会在他的带领下蒸蒸日上,而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傅七爷,自此成为一个令人敬畏的存在。
其实,傅言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在万人之上,体验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不是他权力yù过重,也不是他欠nüè,而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不一直往前,就会被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伸脚绊住。
而傅家,乃至傅家外面,这种人多得很,数都数不过来。
他不想成为万劫不复的那个人,所以,只好委屈别人万劫不复了。
他那位异母兄长的儿子,不仅不因为上一辈的恩怨疏远他,反而一直粘在他身边。
正好傅言也没有儿子,便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
当年自己所接受过的东西,一样不漏,倾囊教给那个人。
只不过自己是由老太爷请来的老师教授,而他是由自己亲自来教。
曾几何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也有长大的一天。
玉树临风,西装革履,身高甚至不下于自己,走在外面,也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当然,不是纨绔子弟。
他何其欣慰,原来自己当起老师来也是有一手的。
看着桃李长成,成就感不言而喻。
虽然这桃李只有一棵。
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离开傅家,也可以考虑一下,去当个老师混混。
想来不至于饿死。
第14章
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照she进来,将满屋罩上朦胧的明亮。
所有的摆设,家具,甚至那些瓷器的位置,一如他没走之前的模样,纹丝未动。
当眼睛适应了光线,段初言环顾一周,叹了口气。
撑起手肘想坐起来,动作缓慢小心,却还是牵动了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提醒着他昏迷前发生的一切事qíng。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唐装,柔软的布料在皮肤上摩擦,带来久违的熟悉感。
身体中了两枪,也不知昏睡了多久,jīng神依旧不见得大好。
推门声响起,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看护服的小姑娘,从未见过。
手上端着一个盘子,放了些粥和小菜。
见他醒了,大吃一惊,忙走过来把盘子放下,又要来扶他。
“傅老先生您醒了?药效没过,我以为要明天才醒的。”
一句傅老先生,让他刚进嘴的水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那小姑娘却浑然未觉,絮絮叨叨念了一堆,伸手拂他额头探温度,又走过去将窗帘拉开。
落地窗外的风景,依旧那么熟悉,仿佛他从来就未曾离开过。
“我哪里老了?”段初言轻笑,挑着眉,故意逗弄她。
“这家里有两位傅先生,傅先生说您是他小叔,为了区分……”
小姑娘见他神色,不由满脸通红,移开视线。
“傅明谐呢?”
小姑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傅先生好像有急事出去了,之前他一直守在这里的。”
段初言皱了皱眉,他本想一走了之,不料碰上陶然被绑架,连累自己还没来得及走,又回到这里。
现在再想离开,只怕就有些麻烦了。
这三年里,傅家纵使还有不服傅明谐的人在,也都被他收拾妥当了,这会让自己回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目的,明显是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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