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三摇摇头,拿开捂在胸口的手——那里显然屁事都没有。
“你们翻脸了?”谢家华道。
“这不正是你期望的?”何初三说。在遇到酒醉的谢家华之前一分钟,他们还在愉快地谈笑。
谢家华在朝阳清丽的色泽里笑了一笑,面上并没有平时冷肃的神色。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其实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只不过他已经如此紧绷了九年了。
他艰难地弯下腰,在何初三旁边坐了下来,捶了捶被踢打过又连续走了三个小时的腿。
“我不说那番话,你们总有一天也会翻脸,”他平静道,“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何初三偏头看了看他,苦笑道,“但是谢Sir,我和你也不是一路人。”
“我只是个自私的小人物,只想要救一个人,”他道,“你救的是一座城。”
谢家华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什么都救不了,只是螳臂当车。”
他看着远处天边努力挣扎着上升的太阳,和一片一片渲染扩大的鲜红光亮,又接着道,“不过那都是丧气话,邪不压正,香港总有一天会变得清明gān净。但这不能光靠我一个人。”
他转头看着何初三。
何初三顿时发现他的身影在朝阳照耀下熠熠生辉,形象有如教堂墙上那些面目慈悲、背后散发着大光圈的神祇,或者是警方招新广告上一脸正气耿直的“星级警探”,呼吁犯罪分子束手投降、广大市民积极参与。
他摇头道,“谢Sir,我很敬佩你,但是我帮不了你。”
谢家华不以为然,“你总有一天会帮我。况且夏六一行事张狂,树敌太多,迟早有一天会被天收。他的弱点不止你一个。”
他拄着膝盖站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关节,伸了个懒腰,“起来走吧。这儿是隧道口,搭不到车。”
……
“大佬!大佬大佬!出大事了!”小马拽着大疤头,一路高吼着冲进了夏六一的办公室,撞开大门!
夏六一正与狗头军师崔东东密谋要事,遭人打断,脸顿时黑了下去。他嘴皮子微微一动,还没发声,小马先惨叫一声,两手捏着耳朵跪在了一旁沙发上,“大佬!大佬我错了!但是小的真的有要事来报!”
“先关了门再说!”崔东东道,“丢人现眼!”
“嘿嘿嘿,东东姐,嘿嘿嘿,大佬,”小马陪笑说,跳下沙发溜达着去关门,然后屁颠屁颠地把大疤头往他们面前一推,“大疤!你快说!”
一脸尴尬的大疤头,被他推到风口làng尖,傻站了一会儿,老实jiāo代道,“大佬,我昨晚在街上,遇到了小荷。”
“就是那个小荷!檀香阁的小荷!”小马cha嘴道,“跟姓何那扑街仔……那小子一起谈恋爱的那个!”
“屁话!知道!讲重点!”崔东东不耐烦道。
大疤头继续支吾道,“我看见她和一个男的在大街上吵架,不对,她没吵,都没怎么说话。那男的一直骂她贱货,好像是跟她拍拖了很久,才发现她以前是做jī的,嫌弃她下贱,不是良家妇女……”
“就这个重点!”小马握拳道,“那男的‘跟她拍拖很久’了!”
“你收声!”崔东东扔了团纸砸小马,“大疤头继续说!”
“后来那男的还扇她巴掌,把她推到地上。我看不过去,就上去把那男的揍了一顿,拉着小荷走了。”
“重点来了!重点来……哎哟!”又被砸了一团纸的小马。
“后来我看那男的不是何先生,我就bī问小荷怎么回事,她看瞒不下去,才坦白了。原来她没跟何先生拍拖过,之前都是假的,”大疤头说,然后赶紧替小荷辩白,“不过大佬,这个事也不能怪小荷,是何先生求她帮忙,她一时心软……”
“我看就是姓何的威胁她!总之这个事qíng都是姓何的一手策划,目的就是欺骗我们大佬,戏耍我们大佬!大佬,你说怎么办!把那小子清蒸还是红烧?!你一声令下,我就行动!”
小马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说完,幸灾乐祸地等大佬下命令,结果发现大佬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一旁的崔东东也是一脸“这都去年的事了你才发现啊你这个白痴”的表qíng。
“呃……大佬?”小马不明所以,迟疑地出声提醒。
一个烟灰缸迎面而来,“咚——!!”
“哎呀——!”
阳chūn三月,chūn光明媚,马总经理顶着被烟灰缸砸出来的、血迹斑斑的印度阿三头,站在诊所门外,抱着大疤头嚎啕大哭,“大疤啊!大疤啊!咱们大佬这是被男狐狸jīng迷了心窍啊!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去请大师来看看啊?!肯定是咱们公司风水不好……”
公司风水好不好倒是未知,不过目睹此事的崔东东直觉大佬心qíng不好是真。这一日何初三与她会面,给她那笔投资开户,她便直白地询问,“你跟大佬又怎么了?”
何初三正低头跟她对条款,这时候指尖一抖,面上却若无其事,“什么怎么了?”
“大佬chūn节之后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天天脸都黑着,整个人瘦了一圈,我这都看不下去了!你们是不是大年夜晚上偷qíng被你爸发现了,你爸揍了他一顿?”
何初三浅浅一笑,“阿爸哪敢对他动手。”
——这话就是你谦虚了,何jīng英,这世上要是有一人敢动夏大佬,那绝对是你阿爸。
崔东东上上下下端详了他一番,“你也瘦了。”
“啧啧啧,两个黑眼圈,满眼都是血丝,”她凑近看了看,“你多久没睡好了?”
“最近加班,”何初三淡定道,“我都睡公司。”
“你腿好了?”
“差不多了,有空我还练练拳。东东姐,听说你是太极拳高手?能不能指导指导我?”
“那当然,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请教了……”
……
夏六一这种人,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而且我行我素,不听教化,你要让他停下奋勇向前冲的脚步,乖乖停在原地反省一下自己,这是很困难的。何初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qiáng迫自己不急不躁,不去向他低头,不去主动求和,故意要将他晾上一晾,花时间憋屈自己也憋屈夏六一。他明白自己在夏大佬心里有多大分量——从那几乎she偏到外太空的一枪来看,大致是“虽然可恶到极致但还是舍不得下手伤一根寒毛”的程度——多晾他一段时间,双方都冷静一下,也好给自己多一些时间去布置。
他一方面在外网罗客户、打拼事业,另一方面拜了二师父崔东东,潜心学艺,暂且不提。且说夏大佬这边,确实是夜夜孤枕难眠。当日他bào怒之下开枪打碎了车玻璃,将被震呆的何初三qiáng拽出车扔在地上,大踩油门飙车回了家。因为一路破车窗灌着冷风,加上在山顶上还chuī了两小时,所以回家当晚就发了感冒,关在家里连睡三天,对外号称chūn节放大假。
说是“连睡”,但其实他没一天睡过囫囵觉,时常噩梦中惊醒,睁着酸胀难耐的眼睛对着天花板一发呆就是几小时。脑海中来来回回,都是何初三眼带悲悯地迎着他枪口说,你从来没有活过自己。
放屁!滚你妈的!食屎吧扑街仔!你他妈是哪根葱哪颗蒜!老子用不着你可怜!!
夏大佬半夜三点,抱着啤酒瓶蹲在自家村屋门外糙地上发呆,用小铲子狠戳何jīng英种的狗尾巴糙,再拿啤酒瓶浇它们。
淹死你们!不上档的寒酸东西!混账玩意儿!
“小马哥说的没错,大佬这是中了邪啊。”被勒令呆在屋子里不准出来打扰大佬的阿南,攀在窗边瑟瑟发抖地偷看。
“嘘,”躲他旁边的阿森说,“你懂个屁。”他觉得男人跟男人拍拖肯定和男人跟女人拍拖不一样,偶尔这样不正常一下是很正常的。
……
第三十五章
夏六一清早六点,叫崔东东出来开会。两个人坐在街边小摊,打着哈欠吃餐蛋面,喝味道淡得跟水一样的杯装咖啡。崔东东睡眠不足,qíng绪bào躁,“大佬,你抬头看看,天都没亮!自己失恋睡不着,别连累我行不行?”
夏六一将塑料咖啡杯狠狠扣在桌上!吸管里哗地挤出一腔黑水!
崔东东本yù摔碗相抗,一抬头见他印堂发黑、模样甚衰,终究是于心不忍,叹口气道,“你跟小三子还没和好?”
夏六一黑着脸不说话。
“见好就收吧,给了台阶你就下,老端着gān什么?”
夏六一脸更黑,仍是不说话。他有苦难言,烦躁,太烦躁了——不是他不顺坡下,是何初三这次压根没给他砌台阶,硬是两个月没来找他。
他们之间的争吵,从来都是何初三妥协。他知道他那一枪吓唬不走何初三,那脸皮厚如城墙的扑街仔不可能就此死心。那小子必然在暗地里密谋着什么,或者纯粹冷着他不理,要bī他服软。
但夏六一是绝对不可能向他低头的。
——哪怕憋死也不会!
他yīn沉着脸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乔爷……”
“嗯?”崔东东疑惑,这话题转得太快。
“乔爷上周去泰国,想拜见gān爹,gān爹不见他。玉观音对他也很不客气。他在那边被扫了面子,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玉观音与我jiāo好,他怀疑我从中作梗。”
“呵,自己入不了弥勒爷的眼,还能怪别人?况且弥勒爷不与他做生意,他还是只能找我们拿货。要是跟我们撕破脸,对他没什么好处。”
“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你嘱咐弟兄们,跟他合作的场子多加小心。”
“好。”
崔东东话音刚落,夏六一的大哥大便响了起来,他低头见是小马,略一疑惑,拿起接通。
“大佬!大事不好了!”小马在那头老模样嚷嚷,心急火燎。
“屁话!大清早能有什么事!少跟老子提姓何的……”
“不关姓何的事,是大疤!他被抓了!”
警方凌晨五点,突袭骁骑堂旗下赌档,尚在睡梦中的大疤头,连带着几名通宵赌博的客人与几十万赌金,被当场人赃并获。非法赌博尚算小事,大事在于这一天他正要跟下线派货,枕头底下还藏着半斤高纯度海洛因。
白花花的粉末撒了一地的时候,不光是被按在地上、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内裤、尚在半梦半醒中的大疤头瞪圆了眼,连来搜查的几名警员都惊呆了——他们只是接了一个报警电话,来阻止“聚众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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