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可使些银子聘那寒门小户的闺女,可唐逸到底是一代才子,唐家就是近年倒了霉,自己却是不能降低自家门第的,娶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进门,不用别人笑话,自己先怄死了,又谈何叫人进门接掌中馈,管家理事?
“大姐瞧我家若雪如何”胡太太忐忑说完这话,便留心打量唐太太眼色。
“若雪?”唐太太猛地一怔。
原来这七年过去,妹子还惦念着联姻一事?
当年胡太太想将大女儿胡如霜嫁给唐渊,后来唐渊娶了官家出身的高氏,这婚事就未成,转头胡太太又瞧上了唐逸,谁知唐逸竟混不吝,自己相中了筠泽的商家女,死活要娶回家来,胡如霜年纪大了实在等不得,这才匆匆嫁了个云州小吏。转眼胡若雪也长成了大姑娘,去岁就及笄了,因父亲早逝,与孀居的母亲寄住唐家,如今婚事未有着落,恰逢唐逸和离,胡太太就又生了联姻的心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家再如何败落,也亏不到女儿头上。抱着这番心思,胡太太就大胆说出了这话。
挽香苑一派萧索,破烂的床帐、纷乱的碎木石渣散了一地。唐逸不许人收拾,他就蜷在榻上,横眼望着这间屋子。
瑞脑香味散了,香冷烟消。唐逸忆起昔日两人新婚时的甜蜜,泪水无声落下,心知,再也回不去了。当年的好时候,自己笔下,不知画了多少她。那眉如烟,眼如墨,怎么也瞧不够,画不够。那年糊里糊涂接绮芳进门,她哭得肝肠寸断,砸碎了妆镜,他躲在门后,觉得没面目见她,听见那切切悲声,恨不能一剑剐了自己,只求她不要难过。
后来,却是怎么淡了去?
她从何时起,再没一个笑脸,渐渐变成一个俗不可耐、精打细算的寻常妇人?
就从没想过他的难处,他的无奈……
罗绮芳和玉娥一同来瞧他,他只怔怔的,不愿说话,挥一挥手,叫她们散了。
绮芳与他七年,情分自不一般。出得门来,忍不住落泪怨道:“好好儿的一个人,被那姓林的给欺成这般,四爷是太痴了,那林氏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究竟有什么好?”
玉娥只是叹息。
她进门数月,如今还未在丈夫跟前伺候过,经由此事,还不知他要多久才好得起来。
人未走出院子,见唐逸身边服侍的小丫头从后追来。
那丫头眼神闪烁,硬着头皮将话说了。
“罗、罗姨娘,四爷叫奴婢转告,林氏再不好,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四爷说,不想再听见任何人说林氏的坏话,就算是罗姨娘您,也……也不行。”
凛冽的风吹过,分明是秋夜,凉得像料峭寒冬。
绮芳的泪水便止住,面容僵成了霜雪,被风干凉透,一片片碎裂开来。 “原地休整三日” ,接到下人传话,林熠哲蹙了眉,昨晚林云暖遭劫,实属他未照顾得当,如今为此耽搁行程,他势必是要与木奕珩有所交代。
林熠哲走到木奕珩下榻之处,被告知木爷一早就出去了。
热闹的长提上头,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今儿一对说书的父女路过,讲的是南方富户千金与书生私定终身的段子,比起那些打打杀杀的英雄段子更引人,扔赏钱的捧场的将十字街口围得水泄不通。
木奕珩就在不远处的树下茶寮喝茶。手里转着粗陶杯子,不时抛粒花生米到嘴里。身上穿的不是平素的花团锦簇,一件普普通通的棉布长衫,是适才在街口成衣铺买的。
被远远支开的张勇不自在地瞧瞧天色,深感自家公子爷今儿必是闲得蛋疼,没事出来体察什么民情扮什么平民?害得自己站在太阳底下晒得眼晕,好在有精彩的故事听,也就不再理会自家主子,被那说书的吸引了去。
木奕珩坐得久了,两腿交叠换了个姿势。
人群中一个疤脸偷儿探头探脑,一会儿功夫就顺了两三个荷包,得意兮兮地溜出来,一抬眼,见个白面公子拿眼盯着他瞧,那目光十分锐利,似乎将他适才行径尽入眼底。偷儿摸了摸脖子,一面往反方向溜走一面不住回头去瞧。——那双狭长的眼睛的确一直盯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起来。所谓做贼心虚,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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