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是什么时候被人打开的,连锁也不知去向。
想到行政部职责所在,应该检查一下,我也没多想,随手就推开了门。
明晃晃的阳光扑面而来,我下意识眯起眼睛,在光晕里看见了穆彦。
这个人难道无处不在吗。
我愣在那里,不知要不要出声叫他。
他完全没觉察有人推开了门,一个人靠在天台栏杆后,动也不动地站着。
正午阳光照着那雪白衬衣,白得出奇耀眼。
他靠着栏杆,手里夹了支烟,面朝天台外漂浮着薄薄云絮的灰蓝天空,低头看着远近起伏的水泥森林,头发被风chuī得扬起几丝。
栏杆旁有一只咖啡杯,烟灰就漫不经心弹在杯子里。
烟只燃了一半,烟灰长长还未坠下,很久都没有吸一口。
以往极少见他抽烟,在我印象里,他反感别人抽烟。
眼前这背影,给我一种qiáng烈的感觉——他不知会被人发现,才能如此无所顾忌,把落寞无遮无挡地bào露在身后。也许这天台,是他自以为的隐秘角落。
早上电梯里遇见,他还神采飞扬,几个小时后的背影,却如此寥落孤单。
我呆呆看了他许久,带上门,轻手轻脚下楼。
回到办公桌前,心里怦怦乱跳,自觉偷窥到天大的秘密。
眼前仿佛还停留着一片白,他的衬衣映着阳光,那一片白,熠熠灼人。
我不懂。
分明一切无可挑剔,营销部门业绩骄人,从未听说高层对穆彦有任何不满……为什么会发生毫无理由的打压?是因为穆彦做错了什么,还是高层另有深意?
以他的桀骜,会不会一怒辞职,离开公司?
想到这个可能,心里一阵没头没脑的慌。
不知是疲倦还是怎么,一下午做事总不能集中jīng神,不知不觉忙到三点,桌上内线不停地响,我莫名烦躁,接起电话声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喂?”
那边静了一下,传来平稳语声,“我是穆彦。”
我不由“啊”的一声。
他敏感反问,“怎么?”
“哦,我……上午例会后来过你办公室,你出去了。”我尴尬地遮掩过去。
他嗯了声,没说上午找我什么事,却问起晚上接待程奕的安排。我告诉他酒店和接机都安排好了,在酒店的湘菜酒楼里预留了包厢,具体哪些人参与饭局,看他的意思。
电话里,穆彦似乎笑了下,这种漫不经心的笑声,我再熟悉不过。
“既然是接风,该到的都要到,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机场接人。”
“你亲自去?”我脱口而出,问得很蠢,舌头又比大脑反应快半拍。
“这就亲自了,我吃饭要不要亲自?”他揶揄我,语声如常,俨然毫无芥蒂。
第二章(下)
去接程奕时,穆彦自己开车,没要行政部派车。
上一次坐在他的副驾,还是一年前了。
坐在车里,我在想,我需要多厚的脸皮才能抵御记忆的难堪。
他倒安静无话,专注开车,就这么相安无事开出市区,开上机场高速。
我松了口气,闭起眼睛假装睡觉。
车却停了。
今天很不走运,高速路上塞起长长一条车龙,估计前面有突发jiāo通状况。
我算算时间,离程奕的航班抵达还有40多分钟,高速路一旦封上,说不准几时能通,我们堵在这里动弹不得,就算让公司马上派车从外环高速绕去机场,也要一个多小时。
恐怕程某人今天真的要被晾在机场了。
我打电话给苏雯,她也毫无办法,在电话里冲我发火,怪我不提早出发。
我不吱声地听她数落,目光无意识瞟向穆彦,见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支着车窗,歪头从后视镜里看我,唇角勾着,像是在笑。
我心里一跳,忙把目光错开,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苏雯在讲些什么,眼前都是他的笑。
好容易等苏雯挂了线,我叹口气,遇上高速路大塞车,也只能先发条短信给程奕,以免他落地之后看不到人。
“现在的工作还顺手吗?”穆彦突然不咸不淡问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下,“还好吧。”
他看我一眼,“以前不是很烦跑腿打杂的事吗,现在不烦了?”
我笑笑,“gān一行,爱一行。”
“是吗。”他淡淡反问。
我不知说什么好,他也没出声,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叩。
“早上您找我?”
“嗯。”他顿了顿,像是在想怎么开口。
我有古怪的预感,从后视镜里不安地看着他。
“你是学设计的,为什么一开始就转行想做企划?”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回答,“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心血来cháo,那时候觉得新鲜,喜欢有挑战xing的事……以前你问过我这问题吧。”
他点点头,“现在还喜欢吗?”
我哑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转过头看我,“把你调去行政部,是不是一直觉得委屈?”
“怎么会呢。”我不假思索地否认。
他笑了,“以前没这么口是心非,现在学jīng了。”
这语气让我气恼,听起来那么高高在上,好像只有他的营销部门高人一等。
我硬声回答,“没觉得委屈,都是工作,又没有高下之分。”
他皱眉,“我的意思是,你的才能可以发挥得更好。”
听到“才能”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我要回味一下,才能确定不是讽刺。
尽管如此,我还是装傻,“您对我的工作有不满意吗?”
“没有。”他看着前方,平淡地说,“我想调你回企划部。”
我僵在座位上。
他将车窗滑下,傍晚的风,已经褪了热,CD里放着一支懒洋洋的曲子,低哑女声哼唱着琐碎缠绵的歌。歌声一直唱着,车里却陡然静了,他在等我开口,我却像喉咙里被人塞了一只酸甜苦涩滋味齐全的果子。
起初我一心想去企划部的时候,他说我没有资格。
为此我安安分分做了半年的助理,半年的销售,最后灰头土脸地放弃,在行政岗位上又熬了半年,当我终于适应过来,打算将这份平稳细碎的工作认真做下去时,他却突然要将我调回企划部。
这是怎样一个玩笑。
以前是他说,没有整体观、个xing清高的人不适合待在他的团队,像我这种xing格,最好及早转行。那些话我还清楚记得,现在想起来,不是不忿然。
当我在销售部最不如意的时候,处处被孟绮打压,吃了暗亏也无处申诉,一行自有一行的游戏规则,穆彦对一切都看得那么清楚,却毫无公道之心。
他喜欢看这样的弱ròuqiáng食,只有qiáng者才有资格跟随他的脚步,这就是他的生存逻辑。
当我提出辞职时,他不理会我提出的种种不公平,却把一切归咎于我的xing格问题。
“为什么?”我转头看他,“你曾经说过,我的xing格不适合。”
“以前满身的毛病,现在磨掉一圈,好多了。”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若是以前的脾气,一定当场被激得根根刺倒竖起来。
现在我最大的尖刺只剩下沉默,习惯于用沉默表达反对,而不再是冲动无用的言辞。
穆彦并不在乎我是否回答,悠然看着车窗外,夕阳把他睫毛的yīn影投下,加深了眼周轮廓,“安澜,你很清楚自己的才能在哪里可以得到发挥。”
他的语声变得柔和,这柔和却比咄咄bī人更能拆掉我的防御——我可以克制怒气,却克制不了委屈,这委屈在心里已积压得太久。
一直隐忍于心的话,我终于说了出来,“从一进入公司,我就没有自己选择的立场,总被调来调去,刚刚适应一个地方又要调走……这不公平。”
话说出去了,覆水难收,我等着他生气,等着接受后果。
却什么也没等到。
穆彦支起手肘,斜靠车窗,看着前方长长车龙,只是沉默。
过了好一阵,他摇头笑,像在对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我不能给你完全公平的环境,因为我也没有。”
想起程奕,我心里一揪,顿时无言以对,后悔说了那句话。
车龙开始慢慢往前移,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平静地说,“我想要一个有执行力、有才能,尤其可以信任的人,你是合适的人选。希望你能回来,安澜。”
信任,这两个字像振翅盘旋的美丽蜂鸟,在我耳边嗡嗡飞舞。
手机滴嘟一声,有短信进来。
是程奕,他回复了,“已到达,在C出口等候。”
句号后面是个两点一弯的笑脸符号。
第三章(上)
路上足足堵了一个半小时,赶到机场天都黑尽了。
我跟着穆彦走进大厅,一边拨程奕的手机,响了好多声才接通,那边听上去像刚睡醒,带点懵懂的平常男声。我说我们到了,问他在那儿,他却反问我的位置。我看了看四周,刚描述两句,就听他问,“你是不是长头发,穿白色衬衣、格子裙、蓝色高跟鞋……”
“是,是我,程总您在哪儿?”
“Hi,我是程奕!”
背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我一大跳。
转身只见一个瘦瘦高高,皮肤晒成铜色,穿黑色运动衫,扣棒球帽,拖着巨大行李箱的男人站在我跟前,一笑露出灿亮整齐的白牙,“刚才坐着睡着了,没听见电话,对不起。”
我还没有从错愕里回过神,穆彦已微笑伸出手给程奕,报上自己的名字。
两人热qíng得像是失散多年的手足重逢。
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横过我眼前,一黑一白,黑的是程奕,白的是穆彦。
穆彦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袖口一丝不苟。
程奕的手……陡然让我想起大学里刚刚打完篮球的哥们儿总用脏爪子嘻嘻哈哈拍我。
我愣愣看着这两个人,竟忘了向新副总做自我介绍,还是穆彦将我的名字告诉了程奕。
程奕笑嘻嘻把大手伸给我,用力一握。
到车上,程奕径自坐到副驾,让我坐后面。
两个男人一路谈笑风生,话题从今天天气、沿途所见、近期球赛、航空公司的机上服务……一直聊到哪家航空公司的空姐形象气质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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