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我啼笑皆非,从来不知道穆彦还有这么,这么难以形容的一面。
我在后面默不作声,努力把自己变成块背景板。
“公司的女职员都像安小姐这么文静吗?”程奕出其不意冒出这么一句。
穆彦静了一下,大笑起来。
我很无奈,“程总……你们的话题,我没有发言权。”
“为什么?”他大幅度转过身来。
“我没怎么注意空姐,只注意哪家提供的机上零食好吃一点。”
“都很难吃。”穆彦笑着接话,“你还是自备零食比较好。”
“哦,对,我有这个。”程奕像被这话提醒了,竟从包里翻出一包巧克力豆,很开心地递给我,好像在哄小朋友。
我只能接过来,还得跟他说谢谢。
湘菜餐厅的包厢里,所有人都在挨着饿等候。
营销部门几个经理主管都来了,孟绮也在,苏雯也出乎意料地来了。
穆彦在前,替程奕推开门,程奕却没有迈步。
两人在门口停步对视,也只一两秒,程奕把我让到前面,笑着一伸手,“LadyFirst.”
他说着摘下棒球帽,露出剪得短而jīnggān的头发。
灯光下我才仔细看了看他的样子,单眼皮,上扬眉毛,轮廓鲜明,很明显的南方人特征,虽然刚下飞机有点疲倦,还是显得活力充沛——只是皮肤实在太黑了,一般人里少见这种亮铜似的肤色,并不像出身农家劳作晒出的黑,方云晓男友就是那样,但程奕显然阳光得多。
这人,如果不是黑得让人忽略了眉目五官,其实还算得上英俊。
一屋子的人个个衣冠鲜亮,唯独程奕这一身打扮,让进来上菜的服务生都多看了两眼。他自己笑着说,“我以为下了飞机就直奔酒店,早知道要见这么多美女,就先做个美白面膜。”
大家都笑。
穆彦扯下领带,闲闲挽起袖口,招呼大家随意。
有了他这声招呼,在座的男同事才纷纷摘下领带,有说有笑。
营销这群人私下里玩起来是有名的OPEN,要多疯狂就能有多疯狂,穆彦也绝对是个能玩的人,但只要他没说话,就没人放肆。
苏雯不只一次试着从我这里了解,穆彦带领他的团队究竟有什么法门。以他锋芒毕露的个xing,年纪又轻,凭什么把这群自视甚高的人镇得服服帖帖。
没有在他的团队中待过的人,很难理解这不合逻辑的现象。
席间谈笑风生,营销部里个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杯接一杯的酒,直把程奕喝得应接不暇,眼看脸色黑里透红,上了几分醉意。孟绮和苏雯坐在他左右,跟他喝得最多,大概没想到程奕喝酒这么痛快,渐渐也有点喝高了。
穆彦今天很低调,喝酒也少,我坐在他身边,心思不在吃喝上。
酒到酣处,人趁酒兴,话就多了起来。
孟绮不知对程奕说了什么,我还没听清,一桌人已哄然大笑起来。
程奕居然低下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一个大男人像这样笑,实在好玩。
大家笑成一片,我也乐不可支,穆彦靠了椅背,懒洋洋笑着,额角有一丝头发挂了下来。发觉我在看他,穆彦微微一笑,低声对我说,“都跟程总喝过了,你这样稳着不好。”
他一句话点醒我,自顾出神,忘了这一茬,难怪老觉得苏雯在拿眼色看我。
给上司敬酒是最最可厌的事,但有些场面话和敷衍事,走到哪儿也免不了。
程奕正被市场部一个女主管劝着又喝了一杯,见我又端了杯子起身,顿时露出惊恐表qíng。
“不行啊,穆彦你不能这样!”他已经跟老熟人似的直叫穆彦名字了,“这胭脂军团太厉害了,爱将一个接一个出马,看着我要阵亡了,也不伸个援手!”
“胭脂军团?!”孟绮第一个嗔怪起来,一桌子女人纷纷不满这个名号。
我端着杯子颇有些尴尬,她们是名副其实的胭脂军团,我却怎么能算……看了眼穆彦,他倒笑得心安理得,程奕也乖乖认了罚,主动给自己斟满酒,我便不好再说搅兴的话。
“安澜可不是穆总的爱将,她是行政部主管,程总说错了,这杯罚不罚呢?”
苏雯笑吟吟的声音突然cha进来,把一桌人的视线都引过来,齐刷刷像聚光灯打在我身上。
程奕望向我,显出诧异。
在座的人都知道我是从营销部门离开的人,尤其孟绮,尤其销售部同事……我有些笑不出来,不知苏雯是什么意思。好在销售部经理康杰反应很快,举杯起身,慡快地说,“小安是从营销部出去的,也算半个爱将,这杯不能算数,要罚的话,我替程总领了。”
穆彦靠着椅背,只是笑。
喝得两颊绯红的苏雯却又把矛头转向我,“那就安澜一起罚。”
我莫名其妙,不知她是真喝高了,还是平白拿我开心。
既然上司发了话,也只得举起酒杯。
正要喝,身旁穆彦却一伸手挡下我的杯子。
“罚错人了吧?”他笑看着苏雯,“本来就是营销部给行政部培养了人才,我还正后悔,说不定哪天就把人要回来。”
非但苏雯一愣,在座的人都静了一下,我成了目光中心的靶子。
我也万想不到穆彦会在这种场合说出这句话。
“放走了美女,穆彦,这是你工作失误!”程奕的笑谑,化解了我的尴尬,他大大咧咧朝苏雯端起杯子,“苏经理,这杯我得和你喝,你可抢走了我们的人才资源。”
他这话,将我的颜面粉饰得如此之好,几乎令我自己也相信,我真是这么个香饽饽。
事实如何呢,在座的人很清楚,但都附和着程奕,一个个笑得那么开怀。
苏雯仰头gān了杯,眼角余光从杯沿掠过我,看得我脊梁骨一冷。
第三章(下)
眼看着程奕在桌上喝得找不着北,但最后真喝倒的,是孟绮和市场部经理。
程奕一点问题也没有,从开头清醒到最后。
散了饭局,他就住在这酒店,也不需人送,在电梯口还和穆彦互拍肩膀,俨然一见如故。
苏雯把我拉在身边,说她喝多了,让我开她的车,送她回家。
穆彦看了看我,点点头。
苏雯走路都有些虚浮,看上去已醉了七八分,一直说着“不行了,真喝得我不行了……”
然而车刚开出去,我把滑下的车窗升起,免得她酒后着凉,她却清醒地说了句,“别关窗,开着我透透气。”
我诧异地看她一眼。
她满脸绯红,很像个喝醉的人,但从包里摸烟、点烟的动作一点也不含糊。
我瞅着她脸色,心里打鼓,感觉到今晚她对我的不满,却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
她深深吸了口烟,“到底是穆总带出来的人,看得出你对营销部很有感qíng。”
我只好说,“待了一年多嘛,感qíng还是有的。”
她点点头,“第一个上司对自己的影响总是很大,你很幸运,安澜。”
我摸不清她到底想说什么。
“在行政部委不委屈?”
“怎么会啊!”我gān笑,心里惊了下,车里昏暗,也看不出她是什么神色。苏雯没说话,直到烟抽完,才吁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行政部的人,说话做事和在销售部的时候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刚想开口,她又继续说了下去。
“像今晚这种场合,大家都在相互看着。”苏雯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夹在上上下下之间,自己要不偏不倚,不要搅到不该你搅和的事qíng里去。”
“知道了。”我咬着唇,听出了弦外之音。
苏雯这是提点,也算是警告,暗示我作为行政部主管,对营销系统的微妙局面保持局外中立最好。回想刚才饭局上的言谈举动,我隐约明白了苏雯的不悦——她屡屡给我暗示,我没有看见,穆彦一出声,我就听话地向程奕敬酒——这些看在苏雯眼里,已是恼火;当我被称作穆彦的爱将,自己也默认下来,如果程奕多了心思,由我的态度,联想到我顶头上司的立场,这让她怎能不火冒三丈。
她那句“连安澜一起罚”,已是很明白的警告了。
现在逐一回想,全都明白了,可在当时我就像只嗅觉失灵的猫,什么也觉察不到。
迟钝成这样,早晚笨死好了。
懊恼地理着这一团乱麻,我头都大了,还不能让苏雯看出不耐,只好闷头开车。
苏雯不是个好相处的上司,行政部的同事对她常有微词,另一个主管在行政部已熬了两年多,勤勉踏实,却迟迟不给升职,都说是苏雯忌惮下属,一直打压的缘故。
她才不过三十岁,离更年期还早,行事待人却很有更年期女xing的特征。
抛开这些来说,她做事周密仔细,高度敬业,工作起来很拼命,做了多年行政工作的人,身上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总是神经紧绷,格外敏感实际。
有时看着她,我就想,再过七八年,我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回想穆彦在车上的话,心里的làng头qiáng烈涌动,cháo水拼命把我往穆彦那边推,有个声音在说,回去吧,回去不会比像现在这样耗下去更坏,至少那是我最初的目标。
“安澜。”苏雯突然叫我名字,语气和缓了些,“还有件事,我本来想下午找你谈话的。”
“什么事?”
“叶静辞职了。”
“啊?”
意外消息一桩接一桩,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叶静是公司最早的员工之一,名义上是行政部职员,但作为总经理秘书,和高层关系近,份量也特殊,上上下下都对她另眼看待,连苏雯也对她格外客气。
“叶姐怎么突然说辞就辞?”
“她怀孕了。”
“啊?”
我被一个个意外消息弄得脑筋转不动了。
苏雯叹口气,“叶静看着年轻,其实比我只小一岁。以前被工作耽误,两次有孩子没敢要,后来又掉了一次。家里老公和婆婆都催急了,这回是铁了心要回家生小孩去,拿到化验报告单就来辞职了,生怕有闪失,说什么也不肯留。”
我想起叶静平时在公司总是八面玲珑的样子,有点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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