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结婚早,小孩生得也早,要是捱到她这时候……”苏雯好像触动了心事,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一反常态对我絮叨起来,“你想,生个小孩一耽误就是一年,老板还能耐心等你回来吗?工作摆在那里,总要有人做,就算到时回来,也什么都不一样了……你还小,反正一年混过一年,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些话不像上司说给下属听的,更像闺蜜间的唠叨。
我有点儿感动。
但苏雯话锋紧跟着一转。
“叶静下周就jiāo接工作,目前还没有合适的人接手,纪总身边不能没有做事的人。他的意思,是从公司内部调人先顶一下,招新人进来需要个过渡期。目前我们考虑了几个人选,比较之下,你做过穆总的助理,上手起来应该很快,销售和行政两个系统你都熟悉,这是个难得的优势。你考虑一下,希望能尽快把叶静的工作接起来。”
纪总的秘书?
我?
这不是太夸张了么,总经理秘书,我怎么做得来!
我急甩方向盘,差点在刚才路口开错道,实在是被这话惊得眼都直了。
“安澜?”苏雯皱眉,好像明白我在想什么,“你不用觉得有压力,谁都是一步步学起来的。这对你是个很好的机会,做纪总的秘书,能学到很多东西,起点可是不一样了,比起在下面慢慢熬,这是一条绝对的捷径,不是谁都有机会走。”
是,我是一直羡慕叶静,将她视作成熟女xing的典范。
她温婉gān练,心细如发,永远有条不紊,也只有像她那样的人,才有资格站在传奇的纪远尧身后,我一个毛手毛脚的生手怎么能够……何况我从没想过做文秘,对这工作毫无兴趣。
一天之内,所有事都落在我身上,太可怕了。
虽然哪一桩都不是坏事,同时落到头上,却足可以将我压扁。
我机械地开着车,慢慢减速,前面已到苏雯家楼下。
她转头看我,“当然我也尊重你个人的意愿,公司并不是非你不可,人事部那边也推荐了人给纪总。机会能不能把握,就看你自己了。”
我深吸口气,脑子里已经一团浆糊,只能点了点头。
苏雯深深看我一眼,“从工作角度,我希望这个岗位还是由行政部的人顶上去;从个人感qíng来说,我也希望你发展得好。”
我听懂她言下之意,苏雯与人事部经理明争暗斗已久,谁都想在纪总身边安置个自己带出来的人。可为什么突然之间,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竟成了两边争着要的抢手货……就因为我是万金油?上过一线,gān过打杂,几经折腾还安分守己?
这让我啼笑皆非。
脑子里有什么闪过,我好像影影绰绰记起穆彦说过的一些话,却又想不分明,大概是什么时候,他说过——“凡是你付出过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总有一天它会给你回报。”
想不透,我真是不聪明,太不聪明。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累得不想动,却没有睡意。
抱着威震天在沙发上发呆,对着家中雪白墙壁,看窗外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几盏零星孤灯还高高低低亮着,不知是谁和我一样,在这个夜晚无眠。
穆彦的影子在脑海里晃来晃去。
我在凌乱的大挎包里胡乱翻找手机,翻到一半却又气馁——方云晓此刻已在男友身边睡熟了,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把她从chuáng上抓起来诉苦到天亮。终于翻到手机,我愣了会儿,颓然丢开。
屏幕却闪了下,有一条未读短信提示。
打开手机,发信人栏里跳出两个字,“穆彦”。
威震天嗷呜一声,被我突然坐起,从膝盖掀翻下去。
短信就三个字:“到家了?”
是半小时前发的。
我深呼吸,告诉自己淡定点,不要这岁数了还动不动小鹿乱撞。
手机键上按了半天,输了不少字又通通删去。
最后我只回他两个字,“到了。”
然后进浴室也把手机带着,小心翼翼搁在架子上,躺到chuáng上还捏在手心里。
我一直等着,等到实在撑不起沉重眼皮,他也没回复。
第四章(上)
原以为第二天会有疾风骤雨,结果却是风平làng静,我忐忑等待的事qíng一件也没有发生。
纪总突然接到通知,赶回总部参加重要会议,一早的航班直接走了。
程奕入职第一天就没能和纪总碰面,也没有正式的介绍和欢迎。
叫人啼笑皆非的是,次日早上司机去酒店接他,路上塞车迟了十分钟,他不耐烦等,自己乘出租车来了。到公司却被保安挡在门外,因为没有门禁卡和胸牌,保安也不知道程奕是谁。
等我接到电话跑出去,看见程奕拎着电脑包,尴尬地站在那里,黑黑瘦瘦一个人却穿着蓝色衬衣,系深蓝领带,像上门来维修电脑的维修员,色彩搭配品位令我无言。
苏雯闻讯也迎出来,笑容灿烂,连连道歉。
程奕却比她还客气,执意让她不必陪同,自己拎了包,让我领他去办公室。
两间副总经理办公室都在35层,紧挨着纪总办公室。
他走进去看了看,向我提出一个古怪要求,“可不可以把我和营销部一起安排在36层?”
我说36层一时腾不出独立的办公室。
他说没有独立房间也不要紧,随便在大厅找张桌子,人堆里热闹更好。
我有点无语,但还是笑容满面拉开百叶窗,“这间办公室的景观采光很好,36层可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
他笑嘻嘻的,“工作嘛,又不是来观光旅游。”
我只好敷衍答应着去36层看看有没有地方,心想,穆彦知道了多半不理不睬。
他随随便便倚上办公桌,笑看我,“不会给你太添麻烦吧?”
我对他的笑容持有一丝警惕,“程总客气了,只要能安排出地方,我会尽快给您调整。”
他咧嘴笑,“不要程总程总的,就叫程奕,或者Alex。”
我忍了忍,还是善意地告诉他,如果不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在这里最好还是用中文名。
公司以前也是人人取着英文名,其实除去高层,早已经自上而下的本地化了。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促使写字楼里这些人,像患流行病一样,非得抱着洋腔调不放。但凡进入国内市场稍有时日的企业,有几个不是全盘本土化的。
我们这里还是穆彦第一个从营销部打破这个习惯,让人对他直呼名字或职务,把没意义的做派丢开,渐渐全公司才跟着改变。现在除了几个总部派来的香港人还是这习惯,我们都不再称呼英文名,谁这么叫反倒显得奇怪,会招人侧目。
听我这样说了,程奕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原来这样,差点我一不小心又土了。”
他拉着我聊天,问了许多琐事,包括公司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周末有没有活动之类,甚至还问我的名字有什么深意。我告诉他没深意,只是我爸翻字典取的一个偷懒名字。
他笑得很开心。
我试探地问,“对了,您是哪里人?”
他又挠了挠头,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应该算……半个广州人。”
听他口音,粤腔并不明显。
他自己解释,“我妈妈是广州人,我十三岁就离开了,前几年才回国。”
原来如此,人家不是装腔作势,真是深海里浮上来的海guī。
对于他的八卦我也没有兴趣打探太多,听了一笑作罢,问他要不要去36层看看。
他很乐意,跟着我从中央旋梯上楼,走在楼梯上还东张西望。
我低头瞄他一眼,他马上意识到了,放缓脚步走得规规矩矩。
在一路目光注视下,我领他到营销总监办公室。
穆彦从宽大的办公桌后面起身,以主人般的热qíng,迎接他的新上司。
随后穆彦把程奕介绍给营销团队,领他到企划、销售、市场三大部门挨个巡视。
营销团队对程奕的到来,表现得热qíng友善,一团活泼。
我站在旁边,像在欣赏一场高水准的表演,大家都有实力派的演技。
现在除纪总外,程奕算是营销体系的第一领导了。
但是谁都知道,分管营销的副总经理一直以来就只是个摆设。
程奕的前任是个没有野心的老好人,而程奕看上去,似乎同样温和低调,不论旁人说什么,他都点头微笑,倾听的神态像个模范学生。
尤其站在穆彦身旁,更像一颗不发光的行星。
毕竟恒星般的人物,只能有一个。
这个星期过得无比缓慢,一天天都像在捱着日子。
叶静辞职的消息还没有公布,人事部门并没找我谈话,连苏雯也没再提起调职的事。
每当身陷琐事中,总忍不住想起跟在穆彦身边的日子,哪怕是同样忙碌的琐事,也做得充实;哪怕他独断又自负,却总能让身边的人从他身上学到敬业、专业、机变、果决……曾经让我又爱又恨的营销团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竞争,永远预料不到的变化和挑战,每每想起还是会怀念。
不管怎样,在车上听见他那番话,我是真的欣喜。
心里的天平,根本无需砝码,一直就是倾斜的。
我决定找个适当的时机,回绝苏雯的要求。
眼下时机还不对,也许纪总根本不会挑中我,人事部推荐的人资历比我qiáng,我不能在一切还没明朗前,自己沉不住气跳出去,搞不好就会落个里外不是人。
反正纪总不在,一切便都压下来,暂时天下太平。
程奕要搬去36层的要求实在无法办到,穆彦对于在办公区给副总经理安置一张桌子的要求一笑置之,好在程奕也没有很坚持。
每天我经过他办公室,看见他要么埋头看东西,要么就是敲打键盘,说他清闲到门可罗雀也不夸张,恰和36层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近期两个项目相继进入关键阶段,新一轮的销售推广攻势已经开始,营销部正是全速运转,一个个忙得人仰马翻,穆彦简直忙得整天不见人影。
他们不理会程奕,基本当他是个摆设。
程奕也真就像摆设一样安分老实。
工作时间不知他在办公室忙些什么,休息时间会看见他在35层各个部门间流窜,不失时机与人攀谈,看得出很努力想融入我们。但大家早已有种默契,无形的屏障竖在他面前,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应该也明了,但从没见他因此难堪或怎样,倒一直显得安然自若。大概因为我是他只身来这城市认识的第一个人,他尤其喜欢找我聊天,哪怕有时候我不太热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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