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香鬓影_寐语者【三部完结】(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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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什么,想看看你。”颜世则缓步走近。

  蕙殊下意识退后半步,“你……”后面的话语来不及出口,陡然已被他用唇夺去。他猛然将她拽入怀抱,在她毫无防备之际,低头吻上她嘴唇。蕙殊脑中轰然一声,怒火熊熊腾起,似一声滚雷炸在头上。

  巨响,惊天动地。这声响来得地动山摇,令整个地面都在颤抖,天空似一瞬间灰暗下来。

  这不是幻觉,是爆炸。蕙殊奋力挣开颜世则怀抱,在脱离他臂弯的一刹那,听见他极低极快地说了声“保重”。

  他放开她,转身朝小巷深处奔去。

  枪声同时响起。就在他身影消失于小巷转弯处时,追赶上来的警卫开了枪。那风衣扬起一角,高瘦身影只一晃,便无声无息倒下。

  蕙殊睁大双眼,骇茫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什么也来不及,连一声惊叫也未能发出——警卫已拖着她迅速离开巷子,朝来路退回。甫一奔出巷口,飞溅砖石泥灰与呛人的硝烟味道迎头扑来,蕙殊抬头,骇然看见医院整栋楼都已着火,东面半个楼角塌毁,那正是夫人病房所在的位置,而大门已被完全炸倒——就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接她的车子已炸成废铁。

  一场惊天yīn谋被揭穿,就此真相大白于天下,也酿成一场震惊世人的政治风bào。这场飓风在半月之内席卷了整个政界,从南至北,自上而下,涉入弹劾案的达官要人竟达三十余人之众。首当其冲的南方军政府临时代总统被控涉嫌yīn谋颠覆和谋杀的双重罪名。

  消息一经传出,效忠代总统的军队连夜集结开进,包围了总统府与议院,qiáng行攻占立法院,宣布议员们非法集结,以武力驱逐并逮捕了大批议员和党部元老。这一野蛮行径引致举国大哗,谴责声làng如cháo涌至。非但民众大哗,各地军镇也纷纷起而抗议,更有佟岑勋等人率先号召讨伐。

  南方政府就此分裂为二,大多数党部元老与军队少壮派结成同盟,拥戴陆军总参谋长继任临时总统,迅速调遣兵力反击,誓死维护先总统遗志;代总统则另组内阁,宣布旧议会为非法,宣布将对党部重新改组。双方军队对峙不下,互有伤亡,各地军镇讨伐武装远水难救近火……一时间,战火yīn霾笼罩,民众再一次陷入战乱恐慌之中。

  便在此时,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变故,扭转了整个局势。直至许多年后,有人著书记述当年事,仍称这一事件是国家与历史方向的扭转关键。

  随同九月三号这个日子,还有一个人的名字也被深深刻印下来。在这一天,霍仲亨麾下三位主要将领高传湘、谢丛昆、许铮联名发表声明,公布了霍仲亨在北平遇刺身亡的消息,证实了坊间流传已久的霍夫人与霍子谦意外亡故传闻,至此叱咤一时的霍氏家族分崩离析。同一日,三位将领联合宣布易帜,率麾下所辖部队共十万人归附南方军政府,接受陆军部整编,拥戴陆军参谋总长继任大总统,宣誓至死维护南北统一,并吁请南方政府严惩刺杀霍仲亨的幕后真凶。

  十万jīng锐之师加入战局,对乱局的扭转起到了决定xing作用。南方政府一挽被动之势,与霍系军队两面合击,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其余伺机而动,打算趁此分一杯羹的大小军阀见势不对,立刻倒戈,重新依附于南方政府……这场混战仅仅持续了半月时间,匆匆上台的代总统兵败如山倒,不得不糙糙下台,携家眷流亡美国。受此变故波及,北方政府总理洪歧凡也成千夫所指的罪人,难以洗清刺杀霍仲亨的嫌疑,其本人虽一再否认,却抵不住朝野一片骂声。连远在家乡的洪家祖坟也被愤怒民众挖掘以泄愤,洪歧凡闻知此事,气急攻心,几近昏厥。最终,洪歧凡不得不láng狈辞职下台,提早结束了他原本平稳的政治生涯。

  九月十五日,议院通过决议,任命陆军参谋总长为临时军事及政务决议委员会委员长,代行总统责权。委员长上任颁布的第一道政令,即是追认霍仲亨为陆军大元帅,特颁紫金云旌护国勋章,并为之举行国葬。

  万人公祭大会当日,bào雨倾盆,黑云压城,风雨呼啸之声宛若万鬼同哭。祭礼之后,黑云散尽,万里晴空如洗,晚霞绚烂无畴。

  至此尘埃落定,各得其所。

  霍系的将领们依旧手握重兵,成为南方政府陆军部的新贵;经过一番清洗的qíng报局悄然易主,原有部门撤并更名,成立新的特工机构,在弹劾案中立下汗马功劳的薛晋铭深得新总统倚重,顺理成章入主第一把jiāo椅。少数人之间的权力更替,俨然是世间最残酷的游戏。

  政治是一场最庸俗的戏码,上演了无数回的桥段,仍一遍遍重复。围绕权力的核心,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上演着同样的倾轧、背叛、分裂与征伐。原先的联盟被抛弃,新的契约又建立,谁能分得清这其中有多少正义,又有多少的非正义。

  然而民间自有另一番真真假假,曲折离奇的评说。谁也不知道,最初的流言是从何而起。渐渐的,市井坊间开始流传霍帅生死下落之谜,围绕这一悬案,各种谜团接踵而至,一个接一个的疑云,衍生出不同版本的离奇故事,时人争议最多的“四大谜案”传扬得风风雨雨。

  其一,霍公馆黑豹噬人血案。坊间流传着霍公馆豢养的黑豹曾将一个女子活生生咬死,这女子是谁,因何受到如此惨酷的对待,那豹子是从何而来……这血腥可怖的悬案原本有无数秘密可探究,却因霍公馆的离奇大火,被永久掩埋在废墟之中。

  其二,便是霍公馆的离奇失火案。霍仲亨公祭前一日,茗谷霍公馆半夜突然失火,火势迅猛蔓延,一夜之间将那毗山眺海的豪奢大宅烧成残垣断壁。昔日繁华风流,无数香艳秘闻,随之一同埋葬,永远化为灰烬。

  其三,圣爱医院爆炸案。这所天主教会医院当日无缘无故遭到炸弹袭击,当场炸死炸伤多人。据传闻,那位身负美艳传奇之名的霍夫人即在医院爆炸案中身亡,可是又有另一种传言说,当日在霍公馆被黑豹咬死的女子才是霍夫人……许多人不愿相信霍帅竟忍心将自己美貌年轻的夫人扔给黑豹活活咬死,可若知道了另一桩与霍夫人有关的疑案,这疑问,似乎也迎刃而解。

  其四,那便是最香艳离奇的码头私奔传言。霍仲亨之子霍子谦的猝死原因始终不为外界所知,有人说是遇刺,有人说是被其父枪决,更有人言之凿凿称,当日曾看见霍公子与霍夫人一同出现在码头,两人秘会于客栈之中,似yù相约乘船离去。随后行踪败露,码头被赶来的军警封锁,多人遭到围捕,更有人当场被击毙。

  各种耸人听闻的传言被拼凑在一起,仿佛一幅幅支离破碎的画面,引发更多更离奇的猜想。

  美艳风流的继母与年少英俊的继子;

  手段狠辣的将军与血腥噬人的豹子;

  一代名伶香消玉殒,一代名将折戟政坛。

  无论世间传言如何光怪陆离,那些一度光芒四she的名字,也终究在谈资轶闻的消磨中,渐渐模糊,渐渐遗落,渐渐被时间漫过,在永恒的时间之河中沉没。

  转眼又是一年chūn尽。南方的夏天来得尤其早,几场chūn雨落尽,和暖风中便已带上初夏微醺的香气。道旁的木棉又要开了,火红蓓蕾在枝头颤颤yù绽。伫立树下的女子不由仰头,出神地望着那木棉树,恍惚回想起昔日茗谷门前烈烈如火的木棉,与那皎皎胜雪的白茶花……风chuī起她宽大的白衣斗袖,深蓝长裙素雅怡人,额前斜斜遮下的一片薄发,在眉弯处勾出一道新月弧。

  一辆黑色车子悄无声息驶到她面前停下。车里下来的女子风姿娉婷,剪了时下最风行的短短曲发,束腰洋装与高跟鞋令她愈发显出gān练文雅风度。她对那伫立树下的女子扬手笑,“燕绮,燕绮,我来迟了。”

  林燕绮转身,佯嗔笑道:“许太太贵人事忙,我等一等也没什么打紧,反正今日做东的又不是我。”许祁蕙殊睨她一眼,亲热地挽了她手臂,“说得也是,让那人等一等,才好显出他做东的诚意。”

  “怎么?”林燕绮诧异,“做东的不是你吗?”

  许祁蕙殊抿嘴一笑,“除了薛某人,我又能借谁的花,来献你这尊佛!”

  “四少回来了?”林燕绮意外之极,语声里不经意流露的惊喜落入蕙殊促狭笑眸里,令她不由红了脸颊。蕙殊迫不及待向她说起四少此番回来,变得如何潇洒如何沉着……二人一路有说有笑步入对面的“明月楼”酒家。

  “这地方可选得好。”蕙殊一踏进垂湘妃竹帘的包间,便朝那水墨屏风后的人扬眉笑道。

  林燕绮抬眸看去,见那屏风之侧,雕窗之下,淡淡侧身而立的男子,正噙一丝温润笑意看向自己。一别多日,眼前人物俊雅依旧,仍是一身点尘不染的雪白衬衣,只那一双温柔带笑的眼睛越发幽深,越发沉敛,越发令人看不到边际。

  “燕绮,多日不见。”他向她走来,自然而然唤了她的名字,带着些亲近,却不会令人觉得唐突。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一刹那的停留,这令林燕绮下意识微侧了脸,不愿被他看见自己额上那道伤疤。

  纵然有齐眉的斜刘海遮着,他还是看见了。

  这就是那道疤了。医院爆炸当日,是她不顾危险冲进病房,护着念卿撤离,在千钧一发之际替念卿挡住了炸飞的玻璃。若没有她,那些炸成无数尖利碎片的玻璃,就将尽数飞溅到念卿身上。她因而受了不轻的伤,伤愈之后,额头仍留下一道无法消弭的浅浅疤痕。念卿却在那惊心动魄的爆炸中毫发无伤。

  薛晋铭的目光从那伤疤上掠过,仿若没有瞧见,上前替她和蕙殊拉开座椅,亲手为她们斟上陈年女儿红。桌上菜肴琳琅,衬着琥珀色的女儿红,入目活色生香。四少是最会享受的人,由他安排的一桌子菜式,看似简单随意,实则jīng妙入微,无一处不是最最熨帖。屏风外,幽幽细细传来清唱小曲的稚莺似的女声,那是个穿水红衫子的豆蔻少女,恰是一口熟悉的柔缓吴音,字字句句,低低婉转,唱来却是入骨悱恻,“仙偶纵长生,论尘缘也恁争,百年好合风流胜,逢时对景,增欢助qíng,怪伊底事翻悲哽?问双星,朝朝暮暮,争似我和卿。”

  薛晋铭执壶斟酒的手,略略一颤,那琥珀色的女儿红从杯中溅出一滴,浸开暗色痕迹。

  蕙殊的笑语也顿住,静静的,只听那红衫女子细细声唱下去,一阕《密誓》唱完,并未接后面的《埋玉》《哭像》,似有人不愿听那悲悲戚戚的段子,她便指弦轻转,曲调低回,将那空惘弹词轻轻唱来,“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抵多少凄凉满眼对江山。我只待拨繁弦,传幽怨;翻别调,写愁烦,慢慢把天宝当年遗事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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