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转头看那女孩,“这位美女呢?你一个人来的吗?这多不安全,不如跟这位先生一起参团啦,俊男美女,旅途艳遇多làng漫!”
女孩清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让导游的打趣落了个空。
眼看两人都不买账,自己的游客又在催促,导游只好讪笑两声,快步赶到前面去讲解。
陌生的年轻男女对视一眼,各自礼貌地笑笑。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男子微笑着打破沉默。
女孩点头,“不要紧,上面有地方避雨。”
“你来过这里?”男子有些诧异。
“这是第三次来。”女子发丝被海风chuī得凌乱不堪,眯起了眼,笑容很浅。
这僻静的景区并不出名,却有人一连来三次,男子越发诧异好奇,“这地方有这么吸引人?”女孩只是笑,并不回答,话很少的样子。
他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启安。”
她迟疑了下,伸手与他相握,“我叫艾默。”
他的手修长有力,掌心温暖;她的手柔若无骨,指尖透着一点凉意。
风chuī起他米色长风衣的下摆,也chuī起她乌黑长发。
旅途偶遇的陌生男女,双手相握于风中,似乎又是一段làng漫故事的开端。
两人沿蜿蜒的石阶爬向山顶,沿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木棉树,枝叶摇曳于风中,这个季节尚未绽开火红花朵。接近石阶尽头,渐渐可以看见青石之上有雪白细碎的花瓣散落其上。
花瓣被海风chuī得纷纷扬扬,铺了一地芬芳,直通向那石阶尽头的残缺门柱。
两株高大的白山茶树相对伫立在道旁,开满香气浓郁的白色花朵,繁花累累,枝叶虬散。茶树高逾门廊,不知已在此生长了多少年。遥想当年木棉红似染,山茶白似雪,一路灯光璀璨,满庭衣香鬓影……两人不觉痴了,任由海风chuī得衣衫鼓dàng,发丝翻飞,久久不能开口。
但是,眼前佳境却被喧哗的旅游团打破。
大队游客涌到门柱前合影,一些人迫不及待地围住导游听讲解,一些人四下散开找地方拍照,有些人甚至不顾危险,爬到废墟的墙垣上高高站着摆出“V”字手势。
启安与艾默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转身,如避蝗虫一样远远躲开。
导游站在门廊上,高举话筒,开始绘声绘色讲解。
“传说这栋旧宅的主人是民国早期的一位大督军,此人手握重兵,独揽军政大权,总之就是很威风啦!这位督军娶了一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女人。那女人出身据说不太好,但是艳名远播,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督军对她万分宠爱,耗费巨资在海边兴建了这座奢华惊人的别墅,取名茗谷,作为结婚礼物送给了她。可惜就在这座别墅里发生了惊人的丑闻,年轻的夫人竟然和督军的大儿子偷qíng。”
游客们哄笑起来,有人摇头叹息,有人不屑一顾。导游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终于有一天,年轻的夫人和督军的儿子决定私奔。”
“啊,私奔!”游客们纷纷追问,“私奔成功没有?”
导游嘿嘿一笑,故意卖关子不答,让游客们先猜一猜结局。
看着游客们七嘴八舌发挥想象力,艾默双臂抱在胸前,倚在一株山茶树下,嘴唇紧紧抿起。
启安倒像很感兴趣,倾听着游客们各种怪诞猜测,始终面带微笑。
导游终于揭开谜底,“话说当年督军得知消息赶去码头,果然看见夫人与大公子一起下了车子,正要登船离开。督军bào跳如雷,当场开枪,结果失手把自己儿子打死了。”
游客中有人发出惊叹,有人追问:“那位夫人呢?”
导游叹息道:“夫人被抓回了家中。没过多久,督军府中就发生了一起血案。传说夫人被扔进了豹笼,被督军豢养的豹子活活咬死了。”
“什么?”
“被豹子咬死?”
“天啊,太残忍了!”
游客们纷纷惊叫,几位女游客听得唏嘘,捂住胸口大叹可怜。
导游见效果甚好,继续绘声绘色讲道:“那的确是一件人间惨事。事后不久,那位残bào的督军也被政敌刺杀身亡。这栋别墅突然失火,一夜之间被烧成了废墟。从那以后,这里就有了闹鬼的传说……”
一股海风恰在这时卷过,风声呜咽,chuī起落花翛翛。
眼前庞大的废墟被yīn云笼罩,真有着说不出的yīn森。
一时间,好奇的游客们都安静了,不知是被这股风chuī得难以开口,还是当真感到了恐惧。
“闹鬼是怎么回事?”人丛后面突然传出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
人们纷纷扭头看去,看见了站在最后面的一男一女。
艾默也皱眉看启安,竟是他接口发问。
游客们也跟着追问:“是啊,快说怎么个闹鬼?”
导游放缓了声音,森森说道:“据说,常常有人看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飘dàng徘徊在废墟里面,过了午夜就开始哭泣,呼唤着谁的名字,老远都听得到她凄惨的声音……那是督军夫人的冤魂不散,仍在寻找昔日的qíng人。”
人群安静了片刻,有人低声感叹:“好惨啊。”
艾默一语不发,转眸看向启安。
启安似乎听得意犹未尽,又问导游:“还有呢,只是这样吗?”
导游嘿嘿一笑,从挎包里掏出一大沓东西,终于直奔主题,“大家请看,这一叠明信片上记录着当年凄美làng漫的爱qíng故事,如果想知道故事详qíng,就请买一套回去慢慢看,还可以带回家做个纪念。十元一套,价格便宜,意义非凡!”
围在他身边的游客们顿时散开,拍照的拍照,休息的休息,没人再对鬼故事有兴趣。
导游急了,又鼓chuī了半天,才有两个结伴的女孩一人买了一套。眼看费了半天口舌,却没捞到什么油水,导游不禁有些气馁。这时,启安却走上前去,一下买了三套,这让导游脸上总算挤出了一丝笑容。
启安笑眯眯地递给艾默一套,“画得还不错,有点意思,这套送给你。”
艾默一怔,只好道谢接过。
明信片用的是很劣质的纸张,模仿旧时月份牌的风格。第一张卡片上画着一个穿桃红旗袍的妖娆女人,粉腮丹唇,媚眼斜飞,体态被画得夸张丰满。后一张上是个穿西服、持手杖、捏着烟斗的纨绔公子哥,唇红齿白,比女人还像女人。再后一张上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糙莽壮汉,穿着军服,戴着白缨帽,手中拿枪,一脸凶横。
看着一张张明信片,艾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启安挠头,“你不喜欢?”
“我是说……这种赚钱的手段有点过分。”艾默察觉自己的失态,毕竟是人家好心送上的礼物,当面这样讲显得太失礼,然而心中仍是愤然,“已经作古的人也不放过,在背后胡乱编造野史,这样赚钱太没有良心了。”
启安好脾气地笑,“民间戏说嘛,就是皇帝神仙也经常被人编造野史,这无伤大雅。”
艾默不说话,淡淡转过头,脸上敛去了笑容,顿时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启安虽笑着,目光却变得深邃,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对已经作古的人,就算不喜欢,也该给予他们起码的尊重,”艾默转头望向那灰蒙蒙的老宅,语声平静而低柔,“一栋老房子也是一段历史,历史不应该被无知的后人拿来扭曲意yín。”
启安则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艾默回头,见启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这目光令她心里一窒,有种被看穿心事的惶乱不安。
对着一个陌生人,话已说得太多,未免有jiāo浅言深之嫌。
艾默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心绪,“也许是我太偏激,谢谢你的明信片,画得很有意思。”
启安莞尔,分明听出“很有意思”四个字说得很是为难。
导游开始招呼团队集合了,见这两人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又凑上来招呼,“二位,就要下雨了,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都是破房子,早烧完了。我带你们去度假村看看吧?”
艾默与启安不约而同地回头,“不用了!”
话音未落,一阵急风挟雨而来,chuī得树摇枝摆,密布头顶的yīn云随之翻涌,凉丝丝的雨点已打上脸颊。海边的急雨说来就来,将一众游客惊得忙不迭往山下跑。
导游顾不得再游说,慌忙追上去,急急招呼游客们不要掉队。他跑了两步,不经意回头望去,却见那一男一女没有跟上,却到废墟里避雨去了。
“喂,里头闹鬼啊!”导游没好气地大叫一声,想吓唬吓唬那两个不识好歹的背包客。
然而,两个身影已消失在爬满藤蔓的废宅大门内。
第二记陪都重庆一九四〇年十一月
重庆的初冬天气格外yīn冷,山城上空终日雾霭不散。
尽管战争yīn霾沉沉笼罩,权贵云集的陪都重庆依然一片升平景象。
难得午后放晴,天气有些回暖,从车子上走下的摩登仕女仅穿夹层棉旗袍,裹在玻璃丝袜里的修长小腿若隐若现,丝毫不畏寒冷。街头脸膛冻得红扑扑的卖报小童飞奔过去,追上缓慢驶出的轿车兜售报纸,一边高声叫嚷着前方最新战况,一边时不时抬头张望天空。
虽然阳光照在身上暖意洋洋,天空灰雾也已散开,但这样的好天气却最容易招来日本飞机的轰炸。
“Let'sgoforajoyride!”两辆敞篷吉普飞驰而过,车上醉醺醺的美军军官高举着酒瓶,大笑大喊,轻浮地朝路边几名女学生chuī口哨,扰得女学生们纷纷躲避。
唯独一个长发齐肩、高挑婀娜的少女愤然冲驶过身旁的吉普车骂道:“Rubbish!”
“沈霖!”同伴慌忙将她拉住,“莫惹这些大兵,你忘了上个月的事了?万一惹出麻烦来怎么办,想想都吓死人!”
同行的女学生们纷纷点头,提起上个月震动全城的那起女学生被美军士兵qiángbào的惨事依然个个色变,都嗔怪这名叫沈霖的少女太过冒失大胆。
“怕什么,这帮混蛋要敢惹我,看我不宰了他们!”沈霖回过头,长眉浓睫,杏眼薄唇,明妍五官衬上女子少见的鲜明轮廓,别有一种夺目的野气之美。
“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xing子,简直像个野蛮人。”同伴数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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