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说话,眼泪蜿蜒而下,将脸别向一旁。
我陪你一起还?
他苦苦一笑,一语成谶,她终于在今天,偿还了那个男人,用自己一生,也奉陪上了他,和他对她的所有爱qíng。
或者,她不是偿还,只是爱了。
窗外一片黑,他低头,星眸黯了光彩。
只是,还是要谢谢你,还肯来我的梦里。
那夜,很久之后,他睡去,她再次走到他的梦里,一袭橙花香气。
梦里,他问她,如果今天婚礼上,我带你走,你会不会跟我走?
她只是笑,沉默,最终,眼泪流满了脸。
【Chapter15终老丁香结】
云中谁寄锦书来。
238所以,姜生,我们要好好的。
我始终记得那一天,婚礼之后,我们随着常山回到了程宅。
早已料到的,逃也逃不掉的劫。
水烟楼下,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到夜深。雨落下,无处可藏。
等待是最煎熬,因为答案的底牌,永远不是握在你的手里。
程天佑从水烟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觉得失却了那种勇气——那种笃信的勇气。笃信爱qíng,笃信他,笃信他会来,笃信我能等。
仿佛终于等到了答案,却不敢去打开。
多么怕,他开口,便是,这场婚礼你忘记吧。
我几乎是有些仓皇地转身,他疾步上前,拉住了我的那一刻,我才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着他。
雨那么冷,他的手却那么暖。
人低到尘埃里时,不自信是爆棚的。
我生怕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的祖父,只是跟他和颜悦色地说,你不要和她在一起,乖,听话,好宝宝。
于是我说,哪怕他让你失去一切,一无所有,换和我在一起,你也愿意吗?
他看着我,抬手,轻轻,理了理我因雨凌乱的发,笑笑,现在呢,这句话,怕应该是我问你,我已一无所有,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然后,就这么一句话,我就智商为负了,哭成白痴了。
虽然好多事记不得,但总觉得,不知道是哪辈子哪一世的记忆里,我曾如此láng狈地输过一个人,失去过一个人。
是宋代吗?
我的良人,他成了驸马。跟着敌国的公主跑了。
挺好。
幸亏残存的记忆,不是坐标原始社会。
我的男人猿,他跟着一只母猩猩跑了……
他将我拥在怀里,说,别哭了。闹到这么晚,chūn宵又这么短。
他说,不如咱们赶紧回去。你帮我揉揉手指。签了好大一堆不平等的条约呢。一直签到这么晚,手指好累的,老婆大人。
我看着他,风雨之中,如此安稳的怀抱,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抽泣着说,你有没有带点儿钱出来啊,我不能跟着你过苦日子,我会跑路的。
他说,糟糕,我忘记了。
——我一定会跑的。
——我也跟着你跑。
——我跟别的男人跑。
——好!我跟着。我们一起毒死他。谋夺财产,重新发家。
——程天佑!注意点儿形象好不!你是土豪家的公子啊。
——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我不再是土豪家的公子了,只能是一个等着你发家,然后专心给你做二爷的人了。
那一天的程宅,风雨夜,程天佑带我离开的时候,程天恩坐在轮椅上追上来,并没有撑伞,雨淋湿了他的衣服。
他看着程天佑,笑笑,说,以前,爷爷要凉生选的时候,你说幼稚的人,才会为儿女私qíng放弃家业,放弃责任,如今,你也一样做了这么幼稚的事。
程天佑看着他,良久,他说,我从未想放弃自己的责任。我很贪心,一直以为自己会双全,也有能力双全。可是,到了今天,无法双全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么幼稚。他叹了口气,笑笑,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我不后悔,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能背叛婚礼上对她刚刚才说过的誓词。
程天恩点点头,说,我知道的。
程天佑说,程家拜托你了。
程天恩的眼睛红了一下,他转脸,看着我,那般凝重的表qíng,完全不似婚礼上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最终,他说,好好对我哥!他值得得到你所有的好。大嫂。
最后,他一句几乎低到嗓子眼里的“大嫂”,我和程天佑都怔了很久。
后来,程天佑问我,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大的雨夜里,程宅的人,没有一个人为我们撑一把伞吗?
我说,知道。我们这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理同私奔,所以,大家都不祝福呗,淋死我们这对狗男女算完哒。
他笑,是无奈,摇摇头,说,因为婚礼这天,打伞即“打散”,无人愿诅咒我们的爱qíng,我们还是被祝福的。所以,姜生,我们要好好的。
他说,姜生,我们要好好的。
我怔了良久,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
239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夜静但觉蛙虫欢,晨醒更爱山泉甜。
这所小院,地处西溪湿地的水岛之上,山水灵秀,旧时曾是风雅之士的别业所在。如今,零散在水岛之上的十余处小院,曾是旧日渔民旧宅翻新,带着旧旧的味道,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感觉。
从程宅之中,他拖着我的手离开的那一天起,我们在这里已待过了近半年的时光。
这所小院是没有产权的物业,所以,很幸运地逃掉了那一堆神仙般的不平等条约——程天佑狡黠中带着一点儿小得意。
至少,大少爷暂时没有太落魄。
而至少,新婚的日子,未尝贫贱夫妻百事哀。
时光一去半年。
不觉间,已近冬日。
天白云冷。
我走到他身边,将刚泡好的茶放在他手边,说,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他回眸,抬头看看我,将书轻轻搁在腿上,握住我的手,说,一篇文章,很感慨。我顺势附身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靠着他的腿,歪头,端详着那本书。上面一段: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jīng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chuī,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yín橘nüè,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天佑会看得那般出神,张岱的这篇《自为墓志铭》里的“繁华”,大抵也是他少年鲜衣怒马放纵无形的最好写照。
心里颇觉感触良多,嘴上却依旧不饶他,我歪头,取笑他,说,是不是觉得如今从良了,后悔了啊?
天佑弯起手指轻敲了一下我的脑门,说,没什么后悔的。只是突然觉得人生不过大梦一场,很多都是虚妄。
他低头看着我,眼里的波光那么鲜活生动,单手温柔地摩挲着我的发。
他说,姜生,现在多好。你在我身边。
眉眼全是深qíng。
此时窗外,天gān云冷,阳光正好。
冬日的风,推一片阳光贴在玻璃上,盈到室内,落满我们身上。
满室阳光里,我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大约就是这般模样。
突然,有敲门的声音。
我愣了愣,程天佑的眼眸很凌厉地瞟了过去,似乎,这一声,是他等待了许久;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他起身,我也跟着起身。
推开门,才知是虚惊一场。
原来是小安,一个在这里陪着爷爷在此帮助屋主看护房子的小女孩,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孩。
她叫小安,五六岁的样子。
这里,本就人极少,而且房子多是度假所用,屋主们根本没有住在此处的,多是一些看护房子的工人。小安和她的爷爷便是其中之一。
只有在西溪最美的几日季节里,屋主们才会到此处,比如,三月烟花起,八月桂花香,十月芦花飞。
所以,初到此地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女孩的爷爷,一直当我们也是帮屋主看房子的小夫妻,偶尔挖出的藕,钓到的鱼,老家人送来的荸荠,他或多或少都会分我们。
程天佑也不说破,有那么几次,跟着老人去钓鱼,后来才知道,老人姓卢,是个花匠;两个男人,一个高冷总裁范儿惯了,本来就话少;一个习惯察言观色,更是不多问。所以,我们彼此对对方的了解就是——他知道我们姓程,许是看护屋子的小夫妻;我们知道他姓卢,一户屋主家的花匠。
渐渐的,对程天佑的举手投足便起了猜测,老卢有了觉察,便不再主动,日渐客气起来。
但小安似乎特别喜欢程天佑,尽管老卢一直教育她不能乱跑,她还是会很偶尔地跑到我们的院子里,待那么一小会儿。
此刻,她胖胖的小手里面拎着两条鱼,举着对程天佑说,爷爷要我送来的。
程天佑转脸看了看我,一脸“是吧我就说吧我真的是少女杀手妥妥的毫无争议的哎呀自恋死我了”的陶醉模样。
我笑着接过来,说,是你自己拿的吧?
小安就抿着嘴巴笑,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我转身,从屋子里给她拿了一个红红
的大苹果,握在手里,停顿了一下,送给了她,还有一把冬枣。
小安将口袋装得满满的,抱着苹果,说,嗯嗯。我们家院子里也有枣树。
我笑笑,送她过了小桥,看着她回到自己的院子。
程天佑倚门前,抱着手,噙着笑,看着我,看着这淡淡时光,平凡岁月里的每一个举手,每一个投足。
幸福有时候就是,有人肯为你生活里的举手投足,噙笑注目。
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笑,从他身边擦过,回到屋子里,程天佑的眸子却始终注视着我,回头,说,不是说留给圣诞节吗。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今天,他觊觎这个苹果时,被我夺了回来,我说圣诞节要用的。
圣诞节和苹果,一直是高中时留下的习惯。
我笑笑。
他故意逗我,说,唉。还是小安是真爱啊。
我点点头,也逗他,说,对哇,圣诞节的红苹果,当然要给最真爱的人啦。
他突然说,你好像真的很喜欢小安。我点点头,说,我喜欢小孩子嘛。
程天佑抱着手,缓缓走过来,慢吞吞地说,喜、欢、小、孩、子?你这算是跟我求欢吗?
我直接傻了,随即机智地笑笑,举手,说,我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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