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局待了不到半个小时,一杯咖啡还没喝完,韩棠就把我领了回去。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能让警方不再追究,只记得当我们走出警局的时候,我诚惶诚恐地跟在韩棠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他行走如风,gān练利落,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在那一刻,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别去拉他的衣角。
这种感觉既羞耻又惶恐,在那天之后,我更加沉默,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走南闯北、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如今一点点风chuī糙动,就吓得我心惊胆战。自信没了,勇气没了,甚至……连身为一个女人的尊严都没了,我没法忍受这样的自己,这不是活着,只是没死而已。
三天之后,韩棠把一张身份证和一张银行卡放在我面前,面无表qíng地jiāo代道:“以后你就叫楚夏,这就是你的名字。记住,你是本地人,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还有,你应该尽快学好本地话。”
我怔怔地点头,看着身份证上自己的照片,有一种再生为人的感觉。可那种感觉是那么陌生,夹杂着新生的剧痛和纯粹的恐惧。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甚至开始害怕,如果有一天韩棠让我离开这儿,我这个容颜憔悴又身无分文的女人还能去哪儿?还能做什么?
我没家,没亲人,没工作,没学历,朋友倒是有几个,但能厚着脸皮去找他们吗?非亲非故,人家凭什么照顾我?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段时间我对此却有了新的顿悟。人没死就要吃饭,就要找地方住,就要活得有个人样儿,细碎繁难的现实问题摆在那儿,让我焦虑恐慌,已经超越了对外表的在意,可是我毫无办法。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某天早晨,我一觉醒来,从二楼的窗子往下看,正好看到在院子里打沙袋的韩棠。
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铠甲般的肌ròu上,汗水闪出金属一般的光,他qiáng壮有力,敏捷灵活,伟岸挺拔,无懈可击。
即便没有与生俱来的身份,他依然是一个qiáng者,因为他自信,一种让人恨得牙痒,又打从心底羡慕的自信。
在那一刻,我忽然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与其依附一个qiáng者,不如试着把自己变得qiáng大!
无论我过去遭遇了多大的苦难,依赖得到的只能是怜悯,但是别人的怜悯不会让我找回勇气和自信,只会让我更加自卑和懦弱。
那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算我不能学到他所有的本事,至少能让我有一技傍身,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更敏锐的反应,遇到危险时跑得比别人快,出去gān活时手脚比别人麻利。以后就算离开这儿,只要我有手有脚,能吃苦,能gān活,总不至于无处容身。
只是我没想到,因为学泰拳,我跟韩棠的接触就变多了,接触多了就会有摩擦,有了摩擦就会被他训斥。
韩棠是那种就算欺负人,也欺负得理直气壮、毫无愧疚的人,无论是教学还是生活,永远都是他有理,永远都是我不对。开始我像小丫鬟一样忍气吞声,他说什么,我只管听着,不顶嘴不回应,日子还算平顺,也真的学了不少东西,就是受点气,忍忍也就过去了。
直到一天早晨,我一觉睡醒,看到我在花园一个极小的角落里种了很久的向日葵,被他拔得一根都不剩,我足足愣了一个上午。
那是我们第一次争吵,真正的争吵,吵得他满脸怒容、青筋bào突,吵得我瑟瑟发抖、泪眼婆娑,最后在恕一和夏荷的联合声援下,我赢了,他道歉。
可让他在女神前妻那儿丢了面子,他看我就更加不顺眼,日常教学冷嘲热讽,生活之中百般挑剔。我走不了,躲不过,有苦说不出,只有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接着,就是恶xing循环,没完没了。
小蓝拿来一副碗筷,放在恕一面前,自己也翩翩落座。自从两年前韩棠把她留下之后,每次吃饭都是叫她一起上桌。
我们四个人安静地吃饭,谁都不说话。恕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堂哥,压低声音问坐在他对面的小蓝:“他们这是怎么了?”
小蓝把手放在嘴边,好像这样我跟韩棠就听不见她说话似的,“吵架了。”
恕一又压着嗓子问:“因为什么?”
小蓝压着嗓子答:“因为汪汪,就是那条狗。”
“怎么吵起来的?”
“韩生踢汪汪,小夏姐不让,好像,好像还骂他了……”
“哦,她骂他什么了?”啪的一声,韩棠把筷子一拍,“你们两个当我聋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低头吃饭,韩棠看着我冷笑,“不就是条狗,你生什么气?”
这话明显是冲着我来的,这人气了一下午,还没气完。
我低着头,忍气吞声,“汪汪是一条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你不喜欢它,你可以不理它,为什么总是欺负它?人家也是爸妈生的。”
“哈!”他侧脸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它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了?前几天,是谁说那条狗长得太胖了,要把它宰了炖成狗ròu火锅?”
我小声嘀咕:“我就是随便说说,我什么时候真的炖了?”
他瞟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某个人jīng神病发作的时候,什么事gān不出来?”
我心跳一窒,气得说不出话来,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可在韩棠那儿从来就没有这个禁忌,每次被他训斥,他最爱做的事就是揭我的疮疤,再往上面撒把盐。
我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握,眼眶发热,哽咽道:“韩棠,你浑蛋!”
他挑眉看着我,“哟,长本事了。你再骂一次试试,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踹?一头畜生我还碰不得了,你以为这是你家?”
我鼻尖发酸,“我没本事,这也不是我家,但我知道,打女人的男人就不是男人!对,你早就不是男人了。”
他死盯着我,怒极反笑,“我是不是男人,你要不要试试?”
扑哧!恕一正在喝汤,好像呛到了。再看小蓝,早就端着饭碗,夹好自己爱吃的菜,躲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我眼角cháo湿,浑身发抖,指着韩棠问恕一:“你是律师,能帮我告他言语轻薄我吗?法律上有这一条吗?”
恕一叹了口气,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两个别再掐了,再掐就变成十八禁了,少儿不宜……”
一丘之貉!
晚饭没吃完,我就跑了出来。
这里的天气,盛夏的时候,到了晚上也特别闷热。韩家老宅占地宽广,背山面海,晚上有海风chuī过来,院子里倒是比空调房舒服。
每次被他骂完,我都往院子里跑,韩棠慢慢抓住这个规律,每次都会说:“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来这儿。
我在泳池边的凉伞下坐定,一口气憋在胸口,手脚都在发抖,还没缓过来,肚子又咕咕叫,忽然觉得气馁,人在屋檐下,我跟他争什么?
恕一端了两杯冰镇苏打水和一盘炒饭过来,笑呵呵地看着我,“小堂嫂,下次记着,吃饱了再跟堂哥吵,这样更有底气。”
我接过炒饭,闷声道:“我哪有本事跟他吵,是他看我不顺眼,找个茬儿就修理我。恕一,你就是个叛徒,平时装得跟我这么好,关键的时候,你从来不帮我。”
恕一少爷大喊冤枉,“天地良心!你自己想想,上次堂哥拔了你种的那几棵半死不活的向日葵,你气得要跟他拼命,是谁站在弱者这一边,冒着被堂哥海扁的危险匡扶正义,最后让他认错道歉?还有一次,你不识货,把堂哥珍藏了很久的茶叶拿去给小蓝煮了茶叶蛋,气得堂哥差点没掐死你,是谁把你拉到身后,救了你一条小命?都是我。你那次把我打得跟猪头一样,我都不跟你计较,还总是帮着你。可你们两个倒好,这边能掐得势不两立、恩断义绝,过了一夜,又都像没事人一样,以为我不知道?我才懒得管你们。”
我小声嘟囔:“怎么不说你自己胆小,怕了他的yín威。”
他看着我笑,“你要知道,在我们韩家,不怕他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再说我总是护着你,万一堂哥以为咱们有什么,把我浸猪笼怎么办?你会不会为我挺身而出?你当然不会,因为你也在猪笼里。”
我心里憋气,忍不住啐了他一口,“说着说着就不成样儿,你还真以为我是你嫂子?”
他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堂哥也就白天硬气,反正过了一晚,天再一亮,你们总会和好,我急什么?”
我抬眼看着他,“你就挤对我吧,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是恕一,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跟你堂哥晚上都在gān什么。”
恕一笑了,“别冤枉我,我可没跟你们混在一起。你在这儿住了三年,跟他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三更半夜还留在他的房间,外面的传言已经够花花了,别把我这个良家妇男也拉下水。”
说起这事,我心里的郁气更盛,“还不都是你,本来没什么,你一口一个小堂嫂,底下的人听见了,没想法也被你叫出想法了。”
他喊冤,“关我什么事啊,你跟他非亲非故,却在这儿住了三年,知道点内qíng的人都会浮想联翩。话说回来,你也真能忍,堂哥白天那么挤对你,晚上你还跟他在一起,我挺佩服你。”
我顺过这口气,垂着头,慢慢对他说:“人生百态,有的人一辈子被感qíng左右,有的人只有理xing和目的。你堂哥是那种被感qíng和理xing夹在中间的人,这就难免失衡。他对我有恩,我被他教训两句没什么。我能活到今天,能有三年平静的生活,都是你堂哥给的。说实话,我当年很不理解他,可是在你们韩家待久了,我现在多少能体谅他的处境。这三年,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真的很不容易。”
恕一沉默了,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该跟你说声谢谢,没有你帮忙,堂哥不会把酒戒掉。”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谢谈不上,我也没做什么,是他自己意志坚定。再说,你堂哥对我不薄。他那么讨厌我,这些年也教了我不少东西。嘴上说不管我,生活上也没少关照。别的不说,当初你们跟唐家最关键的时候,他一个月给我换了八个地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份qíng义我忘不了。”
恕一笑了笑,“本来那件事跟你也没关系,他关照你是应该的。其实,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有点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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