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姐总是不解,“我给老丁买衣服,五块钱都要说成五十块的,便宜的他不穿。你怎么把价钱往少里说?”
杨红苦笑着说:“周宁是贵的不穿,说一件衣服就够他老家的人吃一年了。”
毛姐说:“那我们记住别给老丁和周宁买一样的衣服,不然两个人一对比,显得我们在撒谎。”
杨红有时也拉周宁跟她一起逛街,但很快就发现周宁除了像一般男人一样不爱逛街以外,他还比别人对逛街多一些憎恨,因为他没有钱为杨红买东西,觉得像个跟班苦力,逛得就很难受。
“我没有让你给我买东西啊!”杨红申辩说。
“可是我想为你买啊!”周宁痛苦地说,“我看到别人的丈夫都在那里为妻子付钱,而我没有钱为你付,我好受吗?”
杨红建议说:“那我以后把钱先给你,逛街时你来付?”
周宁摇摇头说:“你不是男人,也不缺钱花,你没法理解我的。”
3
虽然在外人看来,杨红这样小心翼翼地怕伤害周宁的自尊心,实在是活得太累,但杨红本人并不觉得。实际上,大多数未经污染的人,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助人为乐的需要,就是牺牲了自己的利益,帮别人做了事,不但不会难受,反而感到愉快的那样一种心qíng。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小孩子,虽然懒得做自家的家务,但如果隔壁的王婆婆叫他帮忙打个酱油,他还是会欢天喜地跑去帮忙的。
有的分析家会把杨红的这样一种心态升高一点,称为“母xing”的爱,就是牺牲自己,不图回报,甚至不求理解的爱。做母亲的看到孩子在寒冷的冬天穿得太少,都会出来絮叨几句,说:“儿啊,穿多一点儿,不然会感冒的。”这个儿呢,不想穿得像个棉花包,多半是嫌母亲啰嗦,说:“知道,知道,每天这样说,也不嫌烦。”母亲虽然被说得讪讪的,但过几天看到儿穿得太少,还会出来絮叨。
有的孩子长大了,做了父母,会理解母亲当时的一片关爱。有的要等到远离母亲了,或者母亲去世了,再也没有人在身边关爱了,才发现自己理解了母亲。有的可能永远都没能理解,或理解了也没有对母亲表达出来。但这对母亲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她爱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过报答或理解,不然就不叫母爱了。
在钱和与钱有关的问题上,杨红的确就是这样母爱着周宁,没有觉得是牺牲,没有期待回报。但正如很多人所说的那样,一个女人对丈夫的爱,光有母爱是不够的,她还要有妻子的爱,甚至孩子的爱。男人对“妻子式的爱”多半理解为女人在chuáng上应该如何如何,而对女人来说,那叫“妻子式的xing”,妻子式的爱就是要求回报的爱。我爱你,你也应该爱我;我爱你那么多,你也应该爱我那么多;如果你爱得比我少,或者你根本不爱我,我是没办法一直爱下去的。
到了感qíng问题上,杨红就无法母爱周宁了,就想要回报了,或者叫“回应”更合适。杨红理想中的爱,其实也很简单,无非是白头到老,如胶似漆。“白头到老”,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证明的,要等到头发白了才知道做到了没有。但“如胶似漆”呢,每分钟都可以检验。只要周宁在眼前杨红就很满足,就觉得充实,做事就做得开心,连织毛衣都仿佛织得快一些。
但周宁是个爱玩之人,下棋、打牌、打麻将、打台球,无所不爱,而且都爱到痴迷的地步。周宁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也好比种子,到了一个地方,就同那里的群众结合起来,在人民中间生根开花。他住进这栋集体宿舍,刚开始还有点不适应,因为这栋楼是青年教师楼,原来是自己老师的人,现在一下变成了平起平坐的棋友、麻友、牌友,可以在一起骂骂咧咧,吃吃喝喝了。有时跟杨红挽着手走路,突然看见以前的实验室老师,还吓得把手甩开,心想:好险,好险,差点让他看见。过半天才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毕业了,不受他管了。
周宁很快就习惯了自己的新身份,开始结jiāo朋友。他很快就摸清了哪些人会下棋,哪些人会打牌,哪些人会喝酒,棋艺如何,牌风怎样,酒德高低,连那些人的老婆对老公下棋打牌的态度及对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样才能决定去谁家下棋,可以下到何时,万一牌友的老婆来闹又该如何应对,等等等等。
杨红很快就到了分析家称为“追求第三档爱qíng”的境地。第一档的爱qíng是“心心相印”式的,就是两个人爱好、追求都是一模一样的,不用计划讨论,就都是“英雄所见略同”。用杨红和周宁来做例子加以说明,就是杨红想跟周宁一起待在家里,周宁也想跟杨红一起待在家里,两人一拍即合,皆大欢喜。此乃爱qíng之大幸,爱qíng小说之大忌。
第二档呢,称为“心有灵犀”式,就是虽不是英雄所见略同,但一位英雄能体会到另一位英雄想要什么,并且能自我牺牲,让另一位英雄如愿。
第三档是“一点即通”式,或者是“尚可教育”式,就是两个人不是心心相印,一方也悟不出另一方想要什么,但一经点拨或教育,还能醒悟,并愿意实行。
第四档被称作“接受改造”式,或者“服从管理”式。到了这一档,大多数崇尚làng漫爱qíng的女孩已经不把它算作爱qíng了,不过实际一点的,宽宏大量一点的,或已经结了婚又不想离婚的,仍能接受。这一档就是点拨也点不醒,教育也教育不过来,但如果采取行政手段、高压措施,比如以分手、离婚相要挟,仍能压服对方,使其改变。
第五档根本已不算爱qíng,放在这里,只是为了从头到尾描述杨红和周宁的爱qíng和婚姻。这一档叫做“农民起义”式,顾名思义,就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你叫我这样做,我偏那样做。到了这一档,能和平分手已经算三生有幸了,不然就只能长期冷战,直到起义再次爆发。
杨红见周宁不愿待在家里,又悟不出来她想要他待在家里,只好出来点拨,见周宁想出去玩,就说:“别去吧,就在家陪我吧。”
周宁眼睛一亮,上来搂住杨红,嘴凑到她耳边问:“怎么,想要了?”
杨红很失望,感到周宁跟自己想的是两码事,就说:“瞎说些什么呀,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害羞嘛,你不知道男人最想听的就是‘我要’。”周宁笑嘻嘻地说,把在外面听来的笑话用上,不过省了后半句“男人最怕听的就是‘我还要’”,免得杨红知道了男人的弱点拿他取笑。
杨红还没有感到有说“我要”的需要,但她知道,周宁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真正是整个身心都在她身上的,所以也不辩驳,任由周宁把她扳倒在chuáng上。
事过之后,周宁躺在chuáng上抽根烟,把自己的能力着实佩服一番,又准备出去。杨红拉住他,说:“就在家里陪我吧。”心想你现在应该明白我让你留在家里不是为了那件事了吧?
周宁就很困惑:“我待在家里能gān什么呢?我又不能帮你织毛衣。”
杨红说:“你什么也不用gān,你在家里我就很开心了。”
周宁乐了:“看来我还是一颗开心果咧。”便留在家里。
过了一会儿,周宁要去上厕所。杨红住的这栋楼,每层只有一个厕所,所以楼里的住户就自发地把七楼的定为女厕所,而六楼的定为男厕所。杨红住在七楼,是顶层,周宁上厕所要下到六楼去。结果一去,就很久不回来。杨红看时间太长,怕周宁出了什么事,跑到六楼,又不好意思喊,只好请一个过路的男老师帮忙进去看看。结果,当然是人毛都没有一根。
晚上周宁回来,杨红问起,周宁说:“哎呀,太抱歉了。上完厕所正准备回来,被楼下的小龚看见,生拉硬扯地把我拖去打牌,说三缺一。我挣不脱,只好被他拉去了。”杨红想象不出,一米七五的周宁,怎么会无法挣脱一米六五的小龚的生拉硬扯。分明是半推半就。杨红不好直接戳穿他的谎言,怕他下不来台,就讲一个笑话给他听,说她妈妈讲的,以前学生排练样板戏《白毛女》,有一个场景,就是两个狗腿子来qiáng抢喜儿去给huáng世仁当小老婆。按样板戏的要求,两个狗腿子应该将喜儿举过头顶,奔向后台,芭蕾舞嘛。但她班上的那两个小狗腿子呢,个子比喜儿矮得多,不要说举起,抱都抱不动,因为小学女生比男生发育早,往往是女生比男生高。于是只好冒篡改样板戏之大不韪,改成两个狗腿子将喜儿拖下场去。到了演出的时候,两个狗腿子因为害羞,不敢碰喜儿的手,结果演成两个狗腿子一招手,喜儿便自己跑到huáng世仁家去了。
周宁也听得哈哈大笑,不觉有什么讽喻意义。
杨红见旁敲侧击点不醒他,就说:“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跑出去玩,待在家里就像笼中鸟一样。”潜台词就是问“你不愿跟我待在一起,是不是不爱我了?”
周宁可能真是被他妈说中了,是一个“直肠子”,听不出话外音,只笑嘻嘻地说:“我哪里是笼中鸟呢?不如说是笼中jī。鸟飞出去了是不会回来的,而我可是天天要回笼里来的。”然后话头一个180度大转向,“嗨,你说对面毛姐养的那两只jī怪不怪,我昨天还看见它们站在楼下cao场上看解放军cao练咧,莫非jī也是不爱红妆爱武装?”
杨红被他一下扯出八丈远,失了方向,也说:“是有点怪,那两只jī怎么知道自己开关jī笼呢?早上把自己放出去,晚上又自己把笼门关上。不晓得毛姐怎么训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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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如果说周宁不愿跟杨红待在一起也是很冤枉的。只不过周宁不愿待在家里。他也是希望跟杨红如胶似漆的,至少在新婚蜜月是这样。不过他理想的如胶似漆是杨红能跟他一起出去玩。当然他不希望杨红跟三楼那个李chūn梅一样,打麻将打得临产了还舍不得去医院,动了红了,被人送去医院了,一听医生说还有一两天,又坐出租车回来打麻将。切,这种女人还叫女人?
周宁喜欢杨红坐在他身边,依偎着他,看他打牌,像那个故事中的看牌人一样。那个故事说,有一个人对几个打牌的人抱怨,说,你们几个的牌瘾也太大了,大冷的天,坐在一条四面漏风的船上,打了一夜牌。几个打牌的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打了一夜牌?看牌的人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昨晚一直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看你们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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