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姜淳渊在一起时,他不让她淋一滴雨水。
他说,雨水中有二氧化硫、二氧化氮,还有流窜在空气中的各种各样的杂质和浮尘,很脏。
他离开以后,她的每一天都是在bào雨中行走。
拍门声在持续了些时后停了。
攀舒脱了裙子换上一套睡衣。
睡衣是姜淳渊准备的,整齐地叠放摆在chuáng头。
浅紫色,胸前大大一朵蒲公英,纯棉质料,穿在身上很舒服。
窗外风雨jiāo织,攀舒把空调调高了两度,扯过薄被躺倒睡觉。
“抱歉。”姜淳渊看向卓树声,“回头小舒愿意提起往事了,我再约你。”
卓树声点头,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回头望向房门。
繁复的万字穿花图案雕花房门密闭。
“姜先生,要不,把她爸妈有可能也出事了告诉她。”卓树声低声说。
姜淳渊愣神一下,脸色难看,口气冷硬:“不行,小舒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她长大了,不是六年前未经风雨的小女孩,姜先生还是考虑一下。”卓树声耸耸肩,出门。
雨水带着夏天特有的暑热气味,又急又密,水柱般从空中冲下。
卓树声头脸衣服瞬间湿了。
门廊下挂钩上挂着雨伞,姜淳渊心火哔哔烧着,须臾的迟疑,卓树声已出了院门上了汽车。
“绝不能告诉小舒。”他想。
看着雨幕出了会儿神,姜淳渊回转身后,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电脑桌面背景是攀舒的照片。
月亮湖畔,美丽的蝴蝶兰花丛边,攀舒斜倚花丛,人比花娇,神采飞扬,像被施了魔法,不可思议的眩目。
姜淳渊痴痴看了许久才登陆公事企鹅。
滴滴声响个不停,有信息有邮件。
姜淳渊一一看过,公事上的挨个回复,他父亲提到贺美娜,他直接无视。
姜淳渊处理了累积的公事,又对接下来的工作做了安排。
五点,攀舒房中传出动静,似是起chuáng了。
姜淳渊走到门边,侧耳倾听了一下,看向门外。
雨势比中午时更大,廊前滴水檐滴水如帘,远眺,山峦屋宇隐在连天雨幕里。
本来打算晚上带攀舒逛夜市吃蜜汁烤鳗鱼豆腐涝等w城特色菜的,不成了,姜淳渊打电话跟度假村服务台订餐。
“石龙豆皮jī,莲藕龙骨汤……”
姜淳渊还在点菜,攀舒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她穿着长裤t恤,看了门外一眼,走到门边鞋柜前换鞋。
风chuī进来,带着雨丝,拂起她的额发。
“抱歉,先不要了。”姜淳渊扣了电话,几大步走过去,“这么大的雨要出去?”
攀舒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低下头,几不可闻的声音逸出:“我想回家看看。”
“我跟你一起回去。”姜淳渊说,率先出门,拿起廊下雨伞打开。
路面湿润,制动不如天气晴好时,姜淳渊开得很慢。
雨中的南阳山宁谧安静,雨水冲刷下的花朵失了颜色,树叶和青糙泛着一种沉重的藏青色。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刷刷地有节奏地划动,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攀舒有些头昏目眩。
姜淳渊侧头看了她一眼,靠边停车,打开危险示警灯。
“不舒服?”他松开安全带,靠近攀舒,拂开攀舒额前留海,手背搭上她的额头。
亲昵亲密,古老的亲人之间试体温的方式,一点不准确。
攀舒小时喜欢想跟姜淳渊呆在一起,经常偷偷拿电chuī风chuī额头,chuī得滚烫烫了,病蔫蔫到对门去,说不舒服,姜淳渊一搭额头,沉静的面容变色,要带她去医院,她不去,耍赖撒娇,在姜淳渊给她做了好吃的,陪她一个半个小时候,就说自己好了,姜淳渊再一搭,果然退烧了。
他一直没看穿她的小把戏,只是觉得她太孤独了,缺乏安全感,一个人家里呆着就生病,于是更多地把她留在他那边。
“不烫,没发烧,有没有哪不舒服?”姜淳渊微蹙眉。
搭在额头的那只手微凉,如滑腻的玉石。
攀舒轻咬住下唇,身体僵硬,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很快。
手背的皮肤忽然热了起来,继而细细密密的汗意,姜淳渊惊了一下,继而灵台清明通透,心头涌上细细的喜悦。
“冷吗?要不我给你揉揉。”他拉起她的手,揉了揉,贴到自己脸颊上,轻声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总说我体温高,要我给你烤火取暖。”
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那会儿真真厚脸皮得天下无敌,缠着姜淳渊,搂搂抱抱,半点不害羞。
攀舒没吭声。
胸臆间一团火闷烧。
姜淳渊拿她的手搓自己的脸,低声叫“小舒”,不停地唤。
雨水密密实实遮住前挡风玻璃,狭窄的空间,一声声响着他昵喃似的细语。
攀舒安静地听着,渐渐有种错觉,似乎时光倒流,又回到六年前。
第11章 chapter11
进市区时八点了,雨停了,雨后的城市cháo湿yīn凉,霓虹灯有一份与记忆然不同的清冷。
“先吃饭再回去。”姜淳渊提议。
攀舒摇头,贴着车窗看窗外,眼神有些yīn暗。
大人闲言碎语讥嘲,小孩砸扔东西吐口水,那样的经历,只是听着都不愉快,何况她亲生经历过。
“要不,咱们不回去了,那地方没有你爸妈,回去也没意思。”姜淳渊小心翼翼道。
攀舒一声不吭,面色漠淡。
路灯灯光透过路边高大的梧桐映照到她脸上,光影斑驳。
姜淳渊暗叹了口气,往小区开。
守门的不是袁伯,攀舒和姜淳渊都不认识。
姜淳渊押了行驶证开车进去。
住宅楼侧面长满爬山虎,雨水刚冲刷过,灯光下,深浓的一片墨绿,叶子闪闪得发亮。
雨刚停,没有住户出来散步,静寂无人。
攀舒以前的家和对门姜淳渊租过的房子都没亮灯,死气沉沉,似乎许久没人住了。
攀舒在姜淳渊的房子门前蹲坐下,蜷缩着身体,抱膝,头深深埋进膝盖里。
凄怜无助,惶恐害怕。
比想像更直观的视觉冲击,姜淳渊周身发抖,抖得厉害,中风似的,手里的车钥匙攥紧,边缘深深地嵌入掌心。
“那时候你突然不见了,爸妈不要我了,这个小区里面的人,那些我平时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一脸鄙夷看我。那些比我小的,朝我吐口水,有的还往我身上撒尿,不到十岁的一班孩子,齐声骂我*,千人骑万人gān的破烂,他们懂什么啊,大人教的。”攀舒低低说。
声音从手肘和膝盖的围拢下闷闷传出来,像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隔了千山万水,才传进姜淳渊耳里。
听袁伯说过,由她口中说出来,锥心更甚。
“咱们走了。”姜淳渊把她拉起来,动作粗bào,攀舒踉踉跄跄跟着他来到汽车前,他把她塞进车里,阔步越过车头,坐进驾驶位,汽车像脱轨失控,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百多米远后,又急速地刹车,车轮与地面磨擦,嘎嚓声在沉寂的夜里尖锐刺耳。
保安惊诧地骂了一声,姜淳渊杀人似的目光盯着他,吓得不敢再骂,把行驶证从窗户扔进车。
“不只这些事,这些事谁都知道的,你也听说过吧。”攀舒拔弄后视镜垂下来的平安扣流苏。
还有更不堪的?
姜淳渊猛一下踩下刹车,死死掐着方向盘,狠狠盯着前方,眼神像刚开刃的刀子。
“我那年十七岁,很漂亮吧。”攀舒轻笑,凑到姜淳渊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男人会对一个漂亮的无依无靠的女孩做什么?”
姜淳渊捂脸,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嘶声问:“都有谁?告诉我,我一个不放过。”
“太多了,夜里过来的,楼道的灯被他们弄坏了,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攀舒咯咯笑,上气不接下气。
姜淳渊想把自己剥皮抽筋,寸寸凌迟。
“我怕走了就见不到你,不敢走,可是我等了足足三个月,你没有回来找我。”攀舒幽幽说,
拉开车门下车,汽车停在马路当中,车流如水,她看也不看,朝路边迈步。
一辆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车身离她的身体不到一掌宽。
“小舒。”姜淳渊惊叫,冲下车,奔过去,一把攥住她的手。
他想把她拖回车里,她杵着不动,他不只手抖,身体也开始发抖,簌簌如秋风横扫下的枝头huáng叶。
“小舒,怎么做,你才能像以前一样快乐?”他喃喃问,挺拔的身体佝偻下去,整个人垮了。
攀舒静静看他,路灯白色的灯光照在黑漆漆的眼睛里,那里面什么qíng绪没有,沉静安宁,这样的眼神把姜淳渊击溃了。
“小舒,你打我吧,我该死。”他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抽向自己脸颊。
她往回缩手,他不让,啪地沉闷的一声响,那张清峻的脸留下三道清晰的指痕。
攀舒倒退了几步,怔怔看姜淳渊,仿佛挨打的人是她,她不认识似看他,胸膛剧烈起伏。
姜淳渊抓住她的手还要打,她狠狠甩开他的手,两人在马路上拉扯纠缠。
一辆车被阻了去路,更多的车受阻,喇叭声狂响。
有急xing子的,探头出车窗大声骂道:“要闹回家闹,别堵着大马路。”
有行人停了下来,一脸好奇地围观。
攀舒咬唇,平静寸寸guī裂。
她的苦难,她的不幸,在路人眼底,是笑料,茶余饭后的甜点。
他痛苦,只不过因为在乎。
如果他不在乎,她就是跳梁小丑。
“小舒,我们回去好不好?”姜淳渊抓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都是汗,咸湿粘腻。
攀舒没甩开,跟着他上了车。
隔了四辆车,一辆奔驰车里,一个头发半白年近五旬的男人半降下车窗看着一切。
姜淳渊的宾利房车重新上路,看热闹的行人散开,拥堵的长长车龙流动水似往前开,男人吩咐司机:“跟着那辆车。”
姜淳渊载着攀舒进南阳山度假村,男人吩咐司机调头,掏手机打电话。
“庞标,查一下少爷现在在哪里,安排人跟踪少爷,不要给他和攀舒接触,必要时,使用武力要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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