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口袋里揣着柏林的照片,那张他跟李江洛的合照。
照片里,我的弟弟笑得特别阳光,好像全身都被柔光笼罩着,脸上写满了幸福。
我在李江洛的箱子里看到的这张照片,小偷一样藏起了它。
我怨恨我的弟弟,我也想念我的弟弟。
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第四天,我前所未有地想要拥抱他。
我回到了加拿大,这里也下了大雪。
爸妈不知道我今天回来,我也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家里的院子被扫得gāngān净净,雪堆在了一起成了一座胖乎乎的小山,好像随时等着小孩子给它围上围巾填上眼睛。
我走进去,推开门,一进屋就看见我妈抱着织了一半的围巾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画面让我更难过了,要我如何才能把那噩耗说出口。
我放下行李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跪在了我妈面前。
我跪了很久,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尽量冷静地告诉他们这个残忍的消息,因为如果我也不冷静,这个家就会真的乱了套。
但到了眼前,我发现我做不到。
我甚至不敢叫醒睡梦中的妈妈。
她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虽然她一直不让我说她老。
当然,在我心里她一点都不老,只是我跟柏林喜欢这样调侃她。
她来加拿大之前柏林陪着她去烫了一个时髦的卷发,趁着她的大眼睛,年轻又有魅力。
我爸那时候抱怨,让我妈少出去跟那些老头儿聊天。
这就是我的爸爸妈妈,善良又可爱,可是为什么,他们要面对这样的现实。
“柏川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从里面出来,看见了我,快步走过来。
浅眠的妈妈也醒了,迷迷糊糊的,一看见我就愣住了。
我大概是把她吓坏了,她丢掉手里的针线扑过来,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问:“儿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呢?”
我抱紧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我该怎么说,到底应该怎样做才能减少对他们的伤害。
为什么我爱的人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妈不停地问我,不停地给我擦眼泪,我轻轻推开她,跪在地上往后退了退,然后给她和我爸磕了个头。
我的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板,眼泪滴下去汇成两个小水洼,我狠了狠心,终于说出了口。
“爸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柏林,他……”我攥紧了拳头,听见他们急切地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想起柏林的死状,心如刀绞。
“他自杀了。”
李江洛 0.6
柏川哥走了,给我留了做好的饭菜,还有字条。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明明他比我更痛苦,我却时刻惹他担心。
早上起chuáng的时候浑身酸痛,走到客厅看见茶几上的便签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看明白那句简单的话。
我的大脑可能已经坏掉了,也不知道会一直坏下去还是可以慢慢好起来。
柏川哥的字跟柏林的很不一样,看得出,兄弟俩有着完全不同的xing格。
柏林有些锋芒毕露,而柏川哥更加稳重一些。
可能是习惯了“哥哥”这个角色吧。
他告诉我他回加拿大了,柏林的事是时候跟父母坦白了。
他让我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等着他回来。
我看完,把便签纸拿到房间里,夹在了我枕头旁边的书里。
我昨天一直睡不着,就拿了本书看。
《霍乱时期的爱qíng》,红色的封面,是柏林买回来的,摆在书架上我一直都没看。
刚好,这张便签就这样被我当做了书签。
我没有胃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形容枯槁,前所未有的难看。
门铃响了,我猜是徐钊。
找了一圈没看到我的拖鞋,于是光着脚去开门。
徐钊一看见我,就举起了手里的袋子,我闻到了饭香。
“就知道你没吃饭。”他笑着进来,低头看见我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他皱了皱眉,对我说:“站着别动。”
他跑进去,把装着饭菜的袋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又跑了回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他再次来到我面前,一把抱起了我。
我吓了一跳,差点摔下去。
“光着脚乱跑,不生病就怪了!”他的语气是埋怨的,嘴角却带着笑。
我没说话,被他抱到卧室chuáng上。
“你袜子和拖鞋呢?”他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在对面的房间。”现在我们所处的房间是留给柏川哥的,我昨晚睡的那间在对面。
这套房子是两居室,等柏林爸妈来了,确实住着不太方便。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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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钊拍了拍我的头,我低头看着手背,那上面落着一根我掉下来的头发。
他很快就拿了我的袜子跟拖鞋回来,很奇怪,他似乎是进去就找到了,我刚刚却怎么也没看到。
我伸手去拿袜子,徐钊躲开了。
然后他在我身前蹲了下来。
我皱了皱眉,抽回脚。
“我自己穿。”我知道自己有些别扭,但我不能接受徐钊这样的照顾,有些过分了。
从小我就知道,如果不准备跟一个人在一起,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过分接受对方的好意,并且适时适当地跟对方说清。
徐钊抬头看我,表qíng有些尴尬。
我抢过他手里的袜子,自己套上了。
果然,穿上袜子暖和多了。
“我们聊聊吧。”我说,“刚好柏林的哥哥不在。”
“好。”他坐到我身边,跟我一起看着窗外。
小时候背古诗,“枯藤老树昏鸦”,现在外面差不多就是这样,冬天来了,一场大雪已经下过了,可是那雪却怎么也盖不住柏林殷红的血。
“柏林的案子,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我没有看着徐钊,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很不喜欢跟他对视。
他沉默着,似乎是不打算多说。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摸了摸口袋,突然想起柏林的那封信被我撕了,还差点吃进肚子里。
“他确实是自杀。”徐钊终于开了口,“自杀的原因很明显了,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不过是否企图骗保,这个不能下定论。他自杀的方式很特别,先用刀再上吊,这些你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不过还有一点,我没告诉你。”
我突然想起柏林在信里说让我好好看看他的尸体,当时我进屋,直接吓傻了,后来警方的现场照片我也根本不敢看。
“是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的心口用刀刻了你的名字。”徐钊看向我,眼神比海还要深。
刻了我的名字……
再一次窒息,我恨不得立刻回到几天前的现场。
他在写信的时候说想要找一把刀,在心口刻上我的名字。
我住嘴,身体里有什么正在向外翻涌。
我又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并没有泪,我真的流不出眼泪了。
“你当时说那天下午邢柏林给你打电话说家里有事让你尽快回去,你请了假提前离开公司,原本应该五点之前就到家,结果因为临时去了趟超市所以回来的晚了差不多一小时。”徐钊的声音冷冰冰的,我听到他继续说,“之前没有告诉你,是怕你难过,事实上,经过我们的分析,邢柏林很有可能是想拉着你一起死。”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他,摇了摇头:“不会的……”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当时真的拉着我一起死了也还好,至少现在我不用遭受这样的煎熬。
一面是愧疚,一面是怨恨,在这两种qíng绪中间,我真的快疯了。
“江洛,你有没有想过明明上吊就足以让他达成自杀的目的,他为什么还要用刀?”徐钊说,“我有一个猜想,你想听听吗?”
我不停地摇头,一点都不想听他说什么猜想。
我往chuáng的里面躲,想要离他远一点。
他看向我,不依不饶地说:“因为他有艾滋,如果刚好那时候你回家了,他的刀就起作用了。一种结果是,他直接杀了你,你们一起死,另一种结果是,他死了,但临死前让你染上了艾滋。江洛,这就是他的yīn谋,他下了地狱也不想让你好过!”
徐钊说到后来几乎是喊出来的,他脖子上的青筋bào起,眼睛瞪着我,我越是往里面躲他就靠得越近,我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抱在了怀里。
我不喜欢这个怀抱,曾经只有一个人的拥抱让我觉得踏实安稳,现在没有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徐钊紧紧地抱着我,他的侧脸贴着我的耳朵,有些凉。
我挣扎了几下,却被他勒得更紧了,全身的骨头都被挤在一起,好像要碎了。
“疼……”我的声音大概很小,不然他为什么没有反应。
徐钊终于冷静了些,语调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
他说:“江洛,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爱,跟我在一起,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想照顾我。
明明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生存能力,我并不比他们差到哪里,当然,如果排除我那不可思议的病的话。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顾,更不需要“一辈子”的承诺。
从前,我一想到xing/jiāo就会觉得恶心,如今,我一听到承诺就想吐。
我再也不会那么蠢地去相信爱qíng和人心了,现实已经告诉我,没有什么能够战胜yù望。
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生活,从今往后,自生自灭,谁都不要再来打扰我。
我还是推开了徐钊,无力地摇头。
他还在说,那双有力的手掐着我的肩膀,他说:“江洛,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吗?我爱你,绝对不比邢柏林少,而且,我会绝对忠诚,我可以对着我的警徽发誓。”
我看向他,面前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陌生。
我问:“你图什么?我哪里值得你爱?”
他的眉头皱着,盯着我,然后再一次揽我入怀。
这一回我没有挣扎,双手垂着,靠在他身上。
他的声音很温柔,我却听得无比烦躁。
“从小我就喜欢你,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是头发丝对我来说都漂亮得恰到好处,江洛,我真的爱你。”
我又一次吐得昏天暗地。
因为徐钊吻了我。
他在我发呆的时候,突然含住我的嘴唇,那一瞬间,仿佛有上万只蚂蚁在我身体里奔跑,我无法呼吸,几乎死去。
我用力地推开徐钊,在他的喊声中跑去了厕所。
吐完之后,我浑身乏力地扶着墙擦汗,然后听见徐钊说:“江洛,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讨厌我。”
看吧,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会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