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种花的颜色是后期染上去的。低级些的,直接粗bào地拿颜料蘸;高级些的,把成长期的白玫瑰剪下来,用蓝色颜料慢慢喂,相当于啜毒,夜以继日地吸取色素,直到蓝色蔓延至每一条叶脉,颜色迥异,恍若脱胎重生。
不知怎的,听老板介绍完,她觉得这种花跟姐姐很像。
小姨躲在伞下,头顶传来密集的雨声。她把下巴靠在自己的小包上,抱怨道:“你每年过生日,差不多都在下雨。再有不平,这么多年也该消停了吧?我多不容易,以前拖着两个孩子,现在呢,想穿双gān慡鞋子,你都不肯成全。唉!
花喜欢吧?新品种。你在世时,怕没见过这种。那家店老板又换了,真是奇怪,人一茬一茬地换,店还是老样子。人还没有花长久。
老板是个年轻的姑娘,一边包花,一边啰嗦:‘花束代表一心一意。配上满天星,就更迷人了!’
我心想,谁在乎这些骗人的说法。
她手法娴熟,用一层丝棉纸衬着花朵,外面用手揉纸包装,扎上蓝色的丝带花。扎好后,自己先陶醉了一会,然后跟我说:‘夫人,很漂亮吧?’
收钱时,她甜甜地一笑:‘您这样的气质,应该男人送你才对!’
我也想啊,可谁有这份心呢?心里不快,就没打算附和,冷冷回答:‘我是送给死去的姐姐!’
她立刻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上嘴,好像这么做,我就能忘掉她说过的话似的。我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她的局促,生活平淡乏味,貌似活着,也只剩这种卑微的乐趣了。
柏原没来,你不用看了。最近工作很忙,我都没机会看到他。
现在看来,可能是想要让柏原做继承人吧。你曾经那么费力争取,又何必呢?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终究qiáng求不来。
像我,曾经幻想过给他生个儿子,结果呢,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人的命是注定的,想多少福受多少罪,也是注定的。
我活了大半辈子,算是看透了。名份、地位、金钱,都是次要的,丈夫也是次要要,那些膝下有一儿半女的人,我是真羡慕!这辈子马上就要见底,有时候半夜醒来,真害怕得很。没个人听我絮叨,只能不停地逛街、做美容消磨时间。别人看我悠闲,背后快要发疯似的孤独,有谁看得见?!
人老了,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年老时的qíng景。柏原是我外甥,不用担心没饭吃,没钱花。但真正老到连路都走不动时,不知道谁还会记得我?
我这一生,不像你那么善用心计,却也没真心待过人。人与人之间不就这么一回事么?未必都惺惺相惜。善于掩藏的,表面上真诚一点,容易jiāo朋友,容易有男人为她赴汤蹈火。像我这样拙劣的,只能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
总想着,以后我会在一个大房子里老死。等到化成枯骨,或者等邻居闻到腐烂气味,才能记起我来。一个人,晚景要这般凄凉,还不如现在就死。可真去死,又缺乏勇气。这就是人的可怜之处吧?”
说的过程中,眼泪掉下来。小姨用胳膊夹住伞柄,空出手去取包里的纸巾。
今天没化妆,知道多少会落些眼泪。旁人看她对姐姐一番深qíng,事实什么样,只有自己明白。
她曾嫉妒姐姐,嫉妒她得到了一个让很多女人憧憬的男人。
那天晚上,当医护人员用担架把姐姐从房间里抬出来时,她搂着吓坏了的柏原,看着表qíng黯淡的姐夫,心里却没有悲哀。
姐姐因为这个男人导致不幸,但她并不恨程雄。反而认为姐姐是因为太过qiáng势,才导致了自身的悲剧。如果换作她,相信自己会做得很好!
她对程雄钦慕已久,一直幻想着取代姐姐成为女主人的那一天。因为姐姐意外去世,留给她一个天时地利的机会。多年以后,她得偿所愿。虽然没有名份,但也算得上是外界默认的女主人了。
似乎是觊觎别人地位付出的代价,上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没过多久,她被几个医生共同诊断为先天不孕!
程雄虽然有儿子,但对孩子还有期待。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对他毫无吸引力可言。留她在身边,一方面为了柏原,一方面,他也懒得重新物色女人,尤其在经历柏原妈妈的事件之后,他认为,要想找到一个既合自己心意,又不眼红财产的女人,太难!与其再冒一次险,不如就保留这样的家庭形式。
从男人那里得不到关爱,她只能自己关爱自己。
虽然有钱,但找个知己很难。除了一帮吃喝玩乐的阔太太,她没有真朋友。在这个圈子里,除去那些存心套取八卦的人,谁也不愿làng费时间听一个没合法地位的女人絮絮叨叨。她们只关心这些悲痛有无传播取乐、践踏尊严的价值,并不真正在意你的痛苦。
她的生活轨迹,不是成天血拼就是泡在会所里享乐。跟着她们到处游dàng,但她也知道,自己不在的场合,这些太太们会带着鄙夷的神qíng,兴高采烈地讨论自己。人大概都是如此,乐于挖掘别人的不幸。
这个圈子,到底是无聊的女人太多。她无法掌控别人,也没想过要脱离这个群体。天知道,除开这个社jiāo圈,她还能绕着哪个新轴心继续自己的生活?
想想,还只有这个姐姐肯听自己絮叨了。小姨吸吸鼻子,继续说:“上回去了一趟酒会,觉得我们柏原亏了。
你知道跟柏原谈恋爱的佳琪吧?我提到过的,跟她们一比,就是一棵小白菜,太不起眼。
你儿子不像你,没一点势利心。我原本想,爸爸有钱,但有个财大气粗的老丈人总归更保险。何况,这个家里还有个男孩呢!
那孩子长大了。说句让你生气的话,从外貌上来说,柏原不如他。唯一安慰的是,听说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孩,长相xing格好像都不怎么样。我没跟程雄说,说了肯定要出面反对。
我的私心你也明白。年轻人么?总有控制不住激qíng的时候,到时,不管是生米煮成熟饭还是闹得jī飞狗跳,对柏原,只会更有利。”
说到这儿,小姨自己笑起来:“你说,是不是咱家风水不好?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以他的条件,怎么就能看上那种人?妈妈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如果听到这消息,怕要从坟里跳出来。
你儿子更搞笑,想过bī他跟那女孩分手。我在这个圈子不少年头了,见过很多豪门兄弟,有的还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都没见过这样的。
小时候吧,觉得是没人玩,还没萌生争斗的概念。可长大之后,仍然很亲,不知道算不算孽缘。不过,那孩子xing格温顺,不像是会跟柏原抢继承权的样子。这么说,你也许好过点了。”
一天后,一个男人也站在墓前。
雨依旧下着,他没带伞,雨点顺着发丝滑落。他的额上已有皱纹,鬓角泛白。
时光如梭,他不记得这已经是第几次站在她墓前。
“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不知道是否到了该说出一切的时机?要想报仇,总是宜早不宜晚。”
除了刷刷的雨声,没有任何回答。
他透过雨帘,望着湿哒哒的墓碑,连回忆都沾着水汽。
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天,她撑着伞,额上的头发却已完全湿透,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战战兢兢立在门外。
他以为受了丈夫的气,急忙把她让到屋里,拿出gān毛巾。
她却只拿毛巾兜住头,顾不上寒暄,摸着隆起的肚子说:“我怀孕了!”
一时,他觉得有些好笑:怀孕这种事不应该跟丈夫说么?弄得好像是我的一样。
但随即感觉到不妙。他了解她,如果只是寻常事qíng,她绝对不会如此辛苦地跑过来。
时间紧急,她没空遮掩,直截了当地说:“怀疑孩子不是我老公的。”
他才要坐下的人,瞬间僵住了。
“我好像,遇上了麻烦。”
似乎他才是。他木然坐下,陷入狂乱的思绪,不知道如何迎接她的信息:是让他想办法瞒过丈夫,还是联系医院堕胎?
她简要说出事qíng经过,简单明了,但却让听的人心神不宁!
听着听着他就分了神:如果当初跟她结婚的是我,那么,现在她在跟别人商量处理办法吗?
后来,他才明白。她过来,只是让自己做一个帮衬,具体做什么,怎么做,早就盘算好了。她是个不肯坐以待毙的人,事qíng还没眉目,就已经酝酿好应对方案。
尽管对她的冷静心里有底,但看到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说出自己的计划,还是听得心里发毛,差点没握住手里的杯子。
chūn夏更替,四季轮回。二十多年后,他站在这里,跟她汇报人间的事qíng,就像一个下属向领导回报工作那样自然。
他再次询问,依然只有风声。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叹口气说:“那么,我先来办你jiāo代过的事。”
☆、意外的礼物
还没跑到公园大门,就看见了赵医生。
他满头大汗,两手支在膝盖上,喘着气看云修逐渐跑近,直到在他面前停下。
“老了,不行了。”
云修笑着说:“比我爸qiáng多了。他都懒得动一下。”
赵医生直起身子,解下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汗:“董事长体质好,可以不锻炼。”
两人都喜欢跑步,经常在路上碰到。说的话多了,就不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拘谨。赵医生xingqíng和善,跟年轻人一起没有倚老卖老的架势,反而总抱着谦虚的态度跟他谈论一些事qíng,云修也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人。
两人边说边来到一处露天茶馆。
茶馆位于公园东门100米处。没什么特点,但对于早起晨练的人们来说,这里提供足够多的凉棚和椅子,能望着白湖发发感慨,是个不错的休憩、喝茶、吃早点、聊天的场所。
年纪大些的人,喜欢在外面坐坐再回去。云修适应他的节奏,哪天只要碰见了,定要来这里小坐一会。
早晨的风透着凉意,赵医生套上一件冲锋衣,说:“老了,才一会就觉得冷。你不穿没事?”
“这还不算冷。”
“年轻人,就是筋骨好。”
问起他的工作qíng况,云修说还在学习阶段。
“没什么困难吧?”
“还行,不过我不喜欢做财务。”
赵医生一惊,几乎都有些害怕的神色:“那可不行!财务很重要,一定要用心!”
云修被他的qiáng硬镇住,过会才说:“怎么跟我爸一个语气?”
赵医生意识到自己失态,马上接过话茬:“你爸也是为你好。”
这时,他想起什么,拿过随身携带的背包:“说起来,我也是老糊涂了。你的入职聚会,我当时出差了。之后,一点都没想起来,现在才想着应该补你个礼物。”
“啊,上个班,还要什么礼物?”
赵医生故意把脸一板:“你不要蒙我。我都知道谁送了,合着就我一人没表示,董事长暗地里不给我小鞋穿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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