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胜男吓得一哆嗦,还是老妈子替她发了话:“吵吵什么?吓着了太太你们负责得起吗?”
大门两侧的卫兵面面相觑,因为知道大帅在
外头确实还有一位太太,便不敢贸然行事。而林胜男定了定神,用她的小细嗓子尽量的大声说道:“我来找大帅,大帅在吗?”
卫兵们继续面面相觑,还是不知道这话应该如何回答。于是林胜男进退不得的站在门口,一时间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胜男若不是真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是不会这样找上门来的。
雷督理又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来看望她,她的肚皮大极了,皮肤都绷出了花纹,自己瞧着都害怕。这些天她又添了新的痛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猛的犯起心慌,慌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满头满脸的出冷汗,气都喘不过来。医生过来给她瞧过了,认为这是她天生体质虚弱所致,给她开了许多补药。她乖乖的把药吃了,然而毫无效果,心里便不信任了那医生,只想去向亲人求援,偏偏林子枫前天因公去了天津,一去不复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今天她清早起chuáng,又狠狠的犯了一阵心慌病,那种痛苦的程度,简直无法言喻。等那股子难受劲过去了之后,她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况,还不如原来在家读书上学时快乐自由——起码,那时候还有妈妈和哥哥两个人疼爱着自己,自己出门有同学朋友,回家有亲人骨ròu,哪里知道什么叫做忧伤呢?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痛哭了一场,哭过之后擦擦眼泪,她把心一横,决定不靠哥哥,亲
自去把丈夫找回来。丈夫终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想自己这样挺着大肚皮去找他,他不会不理睬自己的。
正好也让叶chūn好瞧瞧自己的肚子,让她别太得意!
把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清楚了,她梳头洗脸,带着个老妈子乘坐汽车来了这里,却没想到看门的大兵们竟然如此凶恶。幸而,这时门内走出了一个熟人,她一见了他,立刻唤了一声:“白大哥。”
白雪峰见了林胜男,先是一怔,听了她这一声呼唤之后,连忙笑着迎了上来:“太太,您别这么叫我,这我可实在是不敢当。”然后他抬头看看汽车与老妈子,又问林胜男道:“您怎么来这儿了?找大帅有事?有事的话,您派个人过来传话不就成了,这大热天的,出门多受罪啊!”
他这人长得就和善,又总是笑呵呵的,语气也亲切,林胜男见了他,真和见了半个亲大哥是一样的:“我……”她一转念,随口扯了个谎:“我在家里呆得太憋闷了,坐汽车出来兜兜风也好,顺便来找大帅。我这些天总犯心慌病,家里的医生,我觉得看得不大准,所以想让大帅再给我换个医生瞧瞧。”
白雪峰当即点了头:“好,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这可不是林胜男想要的回答,于是她执着的又问:“大帅呢?我想见见大帅。”
白雪峰这回像是为难了:“大帅啊……”
他拖着长音,沉吟了一下,末了
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太太,实不相瞒,您来晚了一步。大帅刚上火车,去青岛了。”
“去青岛?他去青岛gān什么?”
白雪峰又是一阵犹豫,从人qíng的角度出发,他想自己应该扯个谎,免得这位小太太伤心,可自己这这一片好意,小太太能领qíng吗?万一这个谎言露了馅,她会不会还以为自己是站在叶chūn好那一边的、和叶chūn好合起伙来骗她呢?
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可太冤了,一腔好心办坏事,得罪了小太太倒也罢了,万一再把老林也得罪了,那可是犯不上。
想到这里,白雪峰决定抛弃人qíng,只讲道理:“太太,大帅是到青岛玩去了。但是不会玩得太久,毕竟这边军务繁重,也离不开他。”
林胜男听了这话,一张脸刷白的,就只剩了嘴唇上那一点口红的颜色:“那……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叶chūn好,也跟着他去了?”
白雪峰这回只一点头。
林胜男再没多问,转身就往汽车里走。白雪峰对老妈子使了个眼色,又低声道:“我白天得留这儿看家,晚上,最迟明天,就带医生过去。”
老妈子答应一声,双手扶着林胜男上了汽车。白雪峰站在门口,神qíng诚恳的目送那汽车驶出了胡同。等汽车一拐弯,他的诚恳神qíng消失无踪,一边面无表qíng的打了个哈欠,一边转身回去了。
林胜男早上已经哭了一场,此刻回了家里,她关门上chuáng,
捂着脸又哭了起来。而在她痛哭之时,雷督理正坐在列车的车窗旁,凝神看着那急速倒退的风景。叶chūn好坐在他的对面,端了一杯冰镇果子露慢慢的喝。
雷督理完全没有想起林胜男来——她有吃有喝的在家里养胎,他没事想她gān什么?有什么可想的?
倒是叶chūn好先开了口:“发什么呆呢?”
他如梦初醒,转向叶chūn好,微微一笑:“多少年没去过青岛了,这回我好好的玩几天。”
“瞧你高兴的。”叶chūn好把喝剩下的半杯果子露推到他面前:“真是为了玩而高兴吗?还是想着自己要当父亲了,才高兴的?”
雷督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小心眼儿,不会是要在这火车上和我算旧账吧?”
叶chūn好抿嘴笑着往车窗外望:“怕了?不说了不说了,喝你的吧!”
雷督理一口一口的喝光了果子露,然后继续看风景。“父亲”一词,对他来讲,和督理或者巡阅使的意义差不多,不当是不行的,不当的话,他就觉着人生不圆满,他就要隔三差五的闹脾气;但是当上了,也照样还是那么活着,并没有因此上天入地成了神仙,或者披毛戴角变了妖怪。
为了传宗接代,为了自己的家业有人继承,为了许多许多原因,他必须要有一个孩子,对于孩子本人,他倒是没什么兴趣——有就行了,男孩最好,女孩也无妨,大不了将来招个上门女婿。
对于孩子没兴趣,对于孩子的妈,他也是同样的没兴趣。林胜男刚来的时候,轻手利脚的,夜里陪着他睡,白天跟着他玩,两人总还算是有点共同的爱好;现在她大着肚子,碰也碰不得、玩也玩不得,两人差着将近二十岁,也不可能坐在一起谈心,就这,林子枫还不识相的总让他过去——他过去gān什么?看着她的大肚皮发呆吗?
想到林家兄妹,他皱了皱眉头,又去看叶chūn好。叶chūn好手里拿着个小粉镜,正在左照右照,他觉得她这个搔首弄姿的样子也挺美,便看个不休,叶chūn好察觉到了,但是只做不知,单是对着镜子一笑。
她暗暗算过月份,知道林胜男腹中的孩子快要出世,但是她对此不置一词,一句不问。对待雷督理,她抱定宗旨,是爱一天算一天,横竖此刻他是陪在她身边的,她看着他,眼睛欢喜,心也欢喜,欢喜一天是一天,欢喜一刻是一刻。
没办法,对着这位yīn晴不定的丈夫,她没有办法去做天长地久的计划。至于那位几个月以来一直孤独度日的林二小姐,她毫无同qíng之意,单是冷眼旁观,倒要看看这位母以子贵的姨太太,将来能够贵到哪里去。
第一百零六章 十万火急
林胜男回到家之后,两只眼睛就没gān过。
在林子枫这几个月的教诲影响之下,她哭都不敢公开的哭,因为觉得丈夫这样冷落自己,正说明了自己没本事、没出息。惭愧都要惭愧死了,还有脸嚎啕?
搀着她出门去雷府的老妈子——因为自家女儿也就是她这么大——所以对她分外的心疼一点,看她躺在chuáng上一动不动,便搭讪着端了汤汤水水进来,劝着她多少吃喝一点。她依言吃了喝了,也不说什么,等夜里人散尽了,她才蒙着棉被,窸窸窣窣的吸鼻子流眼泪。
第二天下午,白雪峰带着一名德国医生过来了,德国医生给林胜男检查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问题来,至于林胜男所感觉到的种种痛苦,也都是妊娠期常见的反应。白雪峰一听这话,放了心,脸上就带了一点笑意出来。可林胜男见了他的笑容,就像被人抽了个嘴巴子似的,兜头彻脸的红了起来。
她以为白雪峰是在笑话自己装病。
丈夫带着老狐狸jīng去青岛玩去了,她这没人爱的还不老实,不是出门去吃闭门羹,就是回家装病又被戳穿,自己怎么这么不识相?怎么这么不要脸?qiáng撑着熬到白雪峰带着医生离去了,她终于是再也支持不住,一扭头跑回屋,关起门就大哭了起来。
几个老妈子合力,硬把房门撞了开,七手八脚的给她擦眼泪,哄孩子似的哄她。她颤抖着坐在地上,
拼命的只是摇头,含含糊糊的哭喊:“我要回家,送我回家,妈啊,妈啊……”
她哭喊了几声“妈”之后,忽然一低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呕吐起来。老妈子们扶着她的手臂,就觉着她那胳膊瘦得皮包骨头,柴禾棒似的一点ròu都没有,心里不禁也替她难受。有人说了话:“这么着可不成,要不然,咱们还是把副官长找回来吧!”
此言一出,外头站着的大丫头立刻转身跑去打电话,而不出片刻的工夫,白雪峰过了来,见林胜男半昏迷似的躺在chuáng上,话都说不出来,便也没了主意:“你们好好守着太太,我这就去给秘书长和大帅发电报。太太的qíng形忽然变得这样糟,这个责任,我也承担不起。”
众丫头老妈子纷纷答应了,白雪峰又把那家在附近的王大夫叫了来,让他留在这里待命。自己匆匆的跑了出去,他是一刻没耽误,立刻就往青岛和天津两地发去了电报。
电报发出去了,但不一定会及时的被人收到,纵是及时的收到了,那人也不能长了翅膀即刻飞回来。林胜男下午昏睡了片刻,晚上醒过来,就觉着头晕目眩,一阵阵心慌得喘不过气,周身的汗水又冷又黏,难受得简直躺不住,便挣扎着坐起身,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想洗个澡。”
老妈子惊道:“这时候洗什么澡?”
她垂了头,喃喃的答道:“我身上全是汗,头发也好几天
没洗了,难受。洗洗还能清慡些。”
老妈子摸了摸她的脑袋,也觉着热烘烘的有些油,再顺着她的后衣领伸进去摸后背,也确实是摸了满手汗,便答道:“那好,就洗一洗。您等着,我让厨房预备热水去。”
厨房的炉子是昼夜不熄火的,上头永远坐着大水壶。虽说现在已经进了初夏,但老妈子是谨慎的,还是嘱咐厨房里的杂役多烧了一大壶水,把那洗澡水兑得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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