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_兜兜麽【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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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人抱头鼠窜,生怕一步登天的小姑娘再来寻麻烦——陈大秃子的光脑门油光发亮,人群里怯怯躲着,又是咬牙切齿,那姑娘一股子风骚劲,真是被看上了,有钱人家花样多,接到城里去,肯定要被折腾死。

  又矮着身子往旁边人身后躲一躲,哎,千万别再让人瞧见。

  未央拎着小包出来,却也没料到能有这么一大群人来看热闹,蓦地一怔,茫茫然站在门口,倒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哪晓得凤娇婶子心急,生怕送不走瘟神,在她背后猛地推一把,拔高了嗓门喊,“看什么看?眼红了嫉妒了是吧,有本事你们也去捡一个矜贵种来养啊?谁有我心善,不明不白的野种也好吃好住养上十七年?老天长眼呀,小野种也能变大贵人……”

  凤娇婶子自顾自叽叽咕咕说一大堆,推推搡搡地在人群里穿梭,一口一个野种叫的欢畅,未央这些年早被她骂惯,只默默然低着头走路,凤娇婶子得了便宜卖乖,自然逢人就倒苦水,仿佛这是佘了大本的买卖,是她心太善,打落牙齿和血吞,谁都不要来抢,这苦死人的差事,只有她凤娇受得。

  巷子口外,三辆车一溜停着,都是黑漆漆吃人模样,中间一辆最是霸道,走近看,隐隐约约瞧见他轮廓。

  许秘书下车来,接过未央的小包袱,对凤娇婶子说,“林小姐我们就接走了,您放心,绝不会亏待她。”

  “放心,放心,当然放心啦。”凤娇婶子一连忙点头,满脸谄媚的笑,那褶子凑在一处,说是奴颜媚骨也不为过,又一巴掌拍在未央背上,换了关二爷重枣脸,“到了那规规矩矩的,少给我弄出些妖蛾子,我可再不会管你。”

  未央不说话,只点点头,看着许冲说:“我上哪辆车?”

  许秘书抬手引路,“林小姐与程先生一起吧。”

  未央往前走几步,将要上车,却又快步折回来,一把将凤娇婶子抱住,旁人看了都叹母子qíng深难舍,凤娇婶子自然料不到未央有这举动,僵着身子不知所措,却是未央隔着老旧衣料贴着她松垮垮的ròu,寒森森地笑。

  细小的音调黏糊糊小蛇一般钻进耳里,是未央在耳边说:“王凤娇,你就是个赔钱也没人上的烂货,陈大秃子在他的店里gān了你多少回?gān得你慡吧,连我也要送到他chuáng上去。卖了女儿赚大钱,高兴坏了吧?嗯?你放心,我不会找你算账的,你的账,我都挂在瑞聪头上了,等着看吧,看他怎么死的,嗯?还有,再叫一句“野种”,信不信我叫人把你那心肝宝贝儿子打残废喽?”

  未央松开她,笑嘻嘻说,“妈,等我大了,一定接您去城里,还有瑞聪,我一定会让你们过好日子的。”

  凤娇婶子依旧傻傻呆呆,动也不动。未央却转了身,脚步轻快地拉开车门,坐在另一侧。

  程景行已有些不耐,抬手令司机开车,不过多久,小地方的狂欢便散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凤娇婶子石像似的站着,仿佛是舍不得那小野种,还站在巷子口眼巴巴望着呢。

  许秘书坐在副驾驶座上,程景行靠着车窗,未央看着窗外景物出神,车子里静悄悄,连音乐都不肯放。

  听程景行开口,懒洋洋地讽刺,“告别场面很感人。”

  未央回过头来说:“没有把程先生打动,终究是失败的。”

  程景行问:“最后又折回去说了什么?”

  许秘书从前头递过来一瓶水,未央接过放在腿上左左右右地看,答得有些漫不经心,“我说将来赚了大钱一定买大房子孝敬父母咯。”

  程景行鼻子里哼哼,“原来是孝顺乖女儿。”

  未央回过头来看他,一双乌溜溜大眼睛里还有水光闪烁,见她眨眨眼,满脸无辜,“有什么不对吗?”

  程景行便闭上眼,懒得跟小姑娘废话。

  心里咬牙,有时候真恨不得撕碎了那张脸。

  车里好静谧,故此将那刹车声响衬得无比尖利。

  梗着脖子红着脸的阿佑站在车前,定定地望过来,灼灼目光流火般陷落。

  司机为难地回过头来,许冲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两人,而程景行是侧过脸来看她,嘴角掩不住凉薄笑意,一寸寸都是鄙薄。

  未央却是挺直了背,忽而回视后视镜里书生眼眸,许冲显然未料到小姑娘如此凌厉,只有温温柔柔笑一笑,算是赔罪讲和。

  “司机师傅,等我两分钟好吗?”也不等人回答,便面无表qíng地打开车门下去。

  程景行看了看表,并无多余qíng绪。

  未央径直走到阿佑面前,突然间笑起来,带着令人愤怒的轻慢与鄙薄。“我这就走了,咱俩之间的帐要算也难,你多少算个男人,就别啰啰嗦嗦要断不断。横竖我再不回来,以后也都没有瓜葛,自此后各安天命吧。”

  阿佑咬着牙不肯开口,眼泪珠子三四滴落在路上,裹满了灰尘,不一会就gān了,不见了。

  未央的手揣在口袋里,一下接一下毫不吝啬地掐自己,却也痛得麻木,更流不出泪了。只看着阿佑哭,红红的眼睛,自他爹死后,才头一次见他哭。

  连他母亲改嫁时,他也不过瞪大了眼,柱子似的站在门口,看她穿红红衣裳,做好一顿午饭,有鱼有ròu,也没来得及吃,就跟那男人去了,留着空dàngdàng房子,满满一桌子菜,还有脏兮兮的阿佑,就此走了,再没回来过。

  未央说,“我走了。”便就转身。

  他也没敢拉她,更没敢抱住她。只是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那背影。“十年,十年之后我还没死,就去娶你。”

  未央说:“万一我早嫁了呢?”

  阿佑说:“杀了他。”

  未央停了脚步,不敢回头,眼睛直直盯着车窗里一张张看好戏的嘴脸,定格的表qíng如死沉沉人形木偶的脸,能动能说,依旧丝毫生气也无。说出话来,却又是轻浮语调,让人听了,真恨不得骂一句贱,活生生忘恩负义小婊 子,无qíng无义。“别作梦了余天佑。看你这样子傻,最后给你句忠告,余天佑,别闷头闷脑地一心一意对人好,特别是女人。”

  又忘了jiāo代,阿佑本名余天佑,只是老子死了,娘改嫁,没人再记得那姓,上头的喊一句“阿佑”顺口,下面的叫一声“阿佑哥”亲切,于是便再没人记得他姓什么了。

  又不是响当当大人物,谁要记得他穷祖宗留下的破姓氏,想喊什么全凭自己高兴。

  她利利落落开门上车,从他身边掠过,如一道追不回的影,远远飘走了。

  她盯着前座,怔怔不语。

  程景行忍不住瞟过去一眼,不想遇见她眼底湿润的雾气,丝丝缕缕烟雾似的漫过眼珠,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而下一刻她却是眨了眨眼,那水汽便都没了踪迹。

  他为她的铁石心肠鼓掌,比起依依惜别动人场景,方才那一幕更教人喜闻乐见。

  而林未央木木地坐着,若一朵委顿了的花。

  程景行突然说:“五十万。”

  未央回过神来,神色淡淡,“哦,是吗?很公道啊。”

  他本还想追问,何谓公道,却看见她将脸转向车窗,静静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风景,一霎之间仿佛也融了进去,变作那稍纵即逝的光yīn,与呼啸的风声一同去了。

  他的心便软了下来,抿着唇看她默默流下眼泪,无声无息。

  她哭泣的背影单薄如纸,影影绰绰闪烁。他闭上眼,竟是忘不掉了。

  大约三四点下了高速,回到戬龙城,这里虽不近海却是古老大运河终点,八国联军打来后率先开放的城市之一,许多殖民时期的建筑保留着,与高耸入云的大厦错错杂杂jiāo互辉映,再连带着城市里暗藏的贫民窟,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程家老宅本是日占时期留下的三层小洋楼,后来再修建,亦保存了原来风貌,院子里结了许多紫藤花,看起来倒像是回到民国时期,兴许屋子里还有老式留声机与法式落地窗,天鹅绒帘子,一色优雅贵族气韵。

  这一家子人无时无刻不再向世人炫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高贵——这两个字冷冷扎进未央心里。她仰头看,这里天空碧蓝如洗,棉絮似的云朵飘飘浮浮,她便也浮浮沉沉如坠云端,却不是美好景象,只是焦灼,紧盯对未来暗藏的危机。

  程景行早已经jiāo代过,进了门她也不是程微澜的亲女儿,只不过是在孤儿院里见着投缘的无父无母可怜小姑娘,带回来收作养女,也给她亲生女儿严一诺做个伴,更是大大一件功德,要求西天佛祖仔仔细细记下来,又成他程家祖上积下的德。

  未央倒没什么意义,随口应一声敷衍,本来她便没想过当真能认亲,这样也好,不点名不说破大家都自在,免得到时候撕破脸皮,还要背上不孝骂名。

  而程景行又有些许吃惊,因未在她脸上寻到半份失落qíng绪,回头想,她本来就是铁石心肠,怎会为此挂心。

  但心底里还是不快,他皱起眉,俨然将自己当做长辈,想着这姑娘十七年不知是怎么养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半点家教没有,到了程家,还是要好好管教一番才行。

  宅子里静悄悄,有新鲜人物进来也没人理会,保姆麻麻利利收拾着,一块抹布两三道擦下来还是gāngān净净。

  厅里有人翘着腿看报,见程景行进门来才起身,那报纸捏在他手上哗啦啦响得厉害。

  这男人长的略偏女相,眉眼中自有一股刚柔并济之美,那眼睛生得顶顶好,如大师手下妙笔丹青,大大小小起到好处,最勾人是眼角微微上扬,自有一派风流气韵。

  他走进来,手肘搭在程景行肩上,勾起了唇角,笑问:“小妹妹好漂亮,哪里来的?我竟没有见过?”

  那目光随即落在未央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看不出是何等qíng致,也不让人觉得讨厌,未央便随意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他推程景行一把,催促说:“快上去吧,老爷子等着你呢!漂亮妹妹我来照顾,你就放心吧。”

  程景行含含糊糊应一声好,又皱着眉,回头看未央一眼,那眼神有些复杂,未央没兴致体会,便垂下眼睑视而不见。

  程景行脱了外套往楼上走,那男人便热络地招呼起她来,仿佛是认识了许久,无一丝生分。

  戬龙城的太阳要落了,落下山,非沉下海。

  初见

  宋远东带她参观府宅,程景行在转角时看见他手舞足蹈兴奋模样,像是有了新目标,而林未央恰是抬头,任宋远东在一旁说,那一双灵慧的眼,牢牢将他禁锢,仿佛是早料到他这一刻要回头来看,已等他许久,等,等他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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