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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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恩带尚文去了那间白俄的私人菜馆,那里往来人少,又与老板娘比较相熟,便于jiāo谈。进了小包间,菜上齐以后,老板娘识趣地退了出去,随手关门,屋子里安静地,惟剩下两人,心思却又都不在罗宋大餐上。

  “养合集团是你的吧?”闲聊了一会儿,仰恩平淡地问。

  “你知道?”尚文又觉得自己说的可笑,便继续道,“包括间贸易行,一间中药铺,还有些别的投资。”

  战争状态下,药品是国家集中管理的资源,可中药材是原家传统的生意,向来声名在外,尚文再度经营,也不算引人耳目,只是仰恩心里又多计算了一番,闲聊着问道:“生意可还好么?”

  “一般了,世道乱,做什么都不容易。”

  心平气和不痛不痒地聊着,仰恩深刻地体会到这几年来,尚文确实是变了不少,举止言谈,不再那么轻率莽撞。提到他最近进了批好参,要给仰恩送几棵,说是他身子大损过,多补补是好的。

  仰恩连忙推辞,他身体已经恢复得不错,况且四爷跟崇学也都留意这些,补品是不断的。一提到崇学,他感到尚文似乎有些不适,也便没往下说,这里毕竟是外面,很多话不方便说。

  崇学跟仰恩的关系,在上海并未公开,没人知道确切的真相,偶有风闻出来,也都给四爷和肖仰思的人拍得死死的。可仰恩总觉得尚文跟崇学极有可能私下里谈过,甚至摊过牌,崇学是那种人,会偷偷摆平一些状况,不与他说的,况且他们是兄弟,也一直有jiāo往。

  不料尚文忽然问他:

  “你能联系到崇学么?”

  自从上海沦陷,南京政府迁都重庆,崇学督战几个战区,来往于大后方之间,在上海,确实只有仰恩才能联系得到。尚文忽然这般问,又不知为了哪番,仰恩摇了摇头,做禁声的手势。

  尚文心领神会,不再多问,时值上海鱼龙混杂,军统和七十六号已经混战成一片,汪氏要组府也传的沸沸扬扬。仰恩的身份依旧随四爷和平社,若给人知道与“重庆”的关系,自是要凭空惹上许多麻烦。两人糙糙吃完一餐,结帐出来,已是一片星空之下。

  “改天到家里来吃饭吧!”尚文临走前邀请,“嘉慧跟孩子,都在上海。”

  一夜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次日早上起来便觉得头有些昏沉。早饭时候,四爷询问脸色怎这般不好?仰恩才答:“今日是我娘的忌日。”

  四爷微皱眉头,似想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只劝他多吃些东西,才好出门。穿戴整齐之后,仰恩选了外白渡桥的路口,烧了些纸钱,那里一片空阔,江风徐徐,但愿母亲能收到自己的心意。

  站了良久,身体感到凉了,才转身随人上车回家。每年的这一天,仰恩心qíng都似风中纸钱一般寂廖破落,母亲因为对自己的失望而自尽,这是他心里深刻而不能痊愈的伤痕,自责象毒药一样侵蚀他的身心,千疮百孔,经年疼痛。

  四爷递给他一封信,说:

  “今日急件秘送过来,估计他是料你心qíng不好,给你解闷的。”

  见仰恩接了过去,脸红了红,也没做停留,转身离开。这孩子就是太沉得住气,哪怕自己已猜出八九不离十的事qíng,他就是不松口。不就是怕影响崇学的名声么?难不成自己还能去坏他心上人的前途?四爷旁观,看得一清二楚。

  仰恩死守在上海不肯走,一方面是因为当时自己身体不好,更重要的,是他要让手里的“济昌隆”成为后方收购沦陷区资源的最大支柱,借以巩固崇学在重庆的地位。他对崇学的死心塌地,倔qiáng的劲头,跟浩生活着的时候,还是真有些相似,惟独仰恩的倔,是藏在心里,不与人说的。

  信简直不象是崇学写的,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趣事,也说到近期的行程安排,皆是轻松畅快的话题,似乎是想到自己今日必定yīn沉低落,才会写出这么封聊天解闷一样的信来鼓励。

  这份细心怎么说也是难得,仰恩觉得那紧揪着的心,似乎解放了一点,独自坐着,想了一会儿,便提笔写了回信,提到守成的猝死,尚文的出现,末了,写了行小而秀气的补充:“谢谢你的来信,颇为受用,请坚持这个好习惯。”

  上海沦陷以后,“船”的生意却越发地好了,仰恩帮玉书挖了“联合饭店”德国餐厅的大厨,除了咖啡和点心,现在也做正餐服务,生意眼瞅着就要超过对面的大餐厅“沙利文”。扩充了服务员,招了领班和经理,玉书倒不用怎么cao心,他在二楼的露台上开辟了一间房,临街,平日里开了窗,能看见静安寺的香火。

  此刻,仰恩与他正坐在靠窗的地方,喝着下午茶。

  “子渔说他前几日看见你跟尚文在一起,真的假的?”玉书试探地问。

  仰恩象给什么刺了下,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立刻多了提防,回问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他倒没说,就是问我,你跟尚文是不是恢复关系了。”

  “子渔怎么会知道我跟尚文有关系?是不是你又口无遮拦乱说话?”

  “我没记得跟他说过,你不是跟我说别跟他提你的私生活么?”

  “那他又怎会知道?”仰恩语气里带了怀疑,“你以后在他面前别提我跟崇学。”

  玉书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快,好歹子渔跟他也有几年,对他无微不至,早给他当成托付终生的人,给仰恩这般说,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他对你们什么样,你不知道?那么个心无城府的人,给你说成这样,真让人看不过去。你要是信不着,别再跟我们来往不就得了?”

  说着站起身,已是气得不想与仰恩继续说话了。

  仰恩少有地,没解释什么,仍旧严肃地告诫玉书:

  “我只是告诉你,现在上海什么人都有,切记祸从口出,‘见人只说三分话’的本领你不用别人jiāo。”

  “你这是教训我呀?你怎么不怀疑那个原尚文,不怀疑丁崇学?你恩少爷喜欢的人就都没问题,我喜欢的来历不明,就得给人当贼防么?”

  玉书的浑劲儿一上来,任巧舌如簧也是说不清道不明,仰恩心qíng也不好,实在没耐心与他分析解释,索xing提前告辞了。一路上他都反复地琢磨着,却又实在找不出头绪。

  尚文现在的身份确实也不明朗,他的妻儿都在身边,也许身份是很单纯。可他找崇学做什么?而看来无害的子渔,是否真的如他表面的无害?仰恩直觉得头隐隐疼了起来。

  这杯弓蛇影糙木皆兵的日子,何时能到头?越是如此,越是陷在纷繁芜杂的关系难以脱身,他越是想念崇学,缅怀在一起的时光,凡事都有人商量,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决定,背后总是有个坚定的身躯无论如何会义无反顾地支持自己,而如今,风从八面来,他已经给chuī得透透,四周也无个依靠。

  按兵不动,仰恩对尚文的关切不敢太明显,他甚至不敢动用人脉去调查,万一,万一,他是那头的人,自己派去调查的人,就很可能泄露这个消息,那就太危险了。

  上海的暗杀和搜捕已经恐怖至极,尚文身份一旦泄露,怕是连妻儿的命都难保。所以,不管结果如何,知道的人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宁死也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但是,靠他自己又如何能调查出尚文的身份?除非……他愿意亲口承认,会么?他会跟自己说实话么?

  还不待仰恩想出对策,尚文主动找上他,邀请他去家里吃饭。阔别五年以后,仰恩再次与嘉慧相逢,并且,他第一次,看见了尚文的一对龙凤胎的儿女,茵茵和心心。

  第七章

  尚文的家在兆丰花园附近,是座环境清幽的二层小楼,家里也有佣人司机,看来过得还算不错。嘉慧依旧北平见她时候的打扮,不怎么见老,人却显得文静,对仰恩却不如以前那般热qíng,礼貌里带着疏远,一吃过饭,便跟奶妈带着孩子去对面的公园玩。

  书房里,尚文再次旧事重提,向仰恩征询如何能联系上崇学。仰恩低声问他家里是否还有外人,听到尚文说司机不在这房里住,才放心地,开门见山问道:“联系没有问题,可我想先知道你找他做什么。”

  尚文似乎犹豫着不怎么想说,仰恩也没勉qiáng,

  “如果不行,你就找别人帮忙吧!”

  “你是他在上海的代表么?”

  “我不是谁的代表,可上海除了我,没人能跟他说上话。”

  尚文细细品味着咄咄bī人的回答,良久,才低沉地说着:“不与你说,也是为了你好。”

  见仰恩依旧不松口,心中了然今日不jiāo代清楚,是很难过他这一关,终于明白,如今的他已非昨日的少年,此时jīng明gān练,俨然是个谈判场上的好手了。

  “我有批货,要运到后方去,必须经过他管辖的防区,需要他找人帮忙护送一下。”

  “什么货?”

  仰恩皱眉,开始感到紧张,越是害怕,事qíng越是要往预料中的方向发展么?停了停,尚文直视着他询问的眼眸,即使不想他陷进来,可手里的东西再不转出去,早晚给日本人发现。到时候不仅货要丢,后方jiāo代的任务完成不了,恐怕一家老小的命也是要保不住了,况且尽管仰恩变化不少,对自己依旧不能绝qíng,怎么说都是信得着的人,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批药品。后方急需的,在我手中已经屯积了一段时间,必须尽快转移到后方去。”

  仰恩的心一下凉透,先前的猜测竟滑稽地一一应验了,自己何时料事如此准确的?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无数算计一遍遍,快速从心头扫过,身边的尚文似乎看准了他此刻的思忖,并未打搅,只默默等他回复,时间一秒一秒,每一声都似巨大的钟鸣敲击着仰恩的耳鼓。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崇学不能帮你。”

  尚文皱着眉头显得格外严肃,他没想到仰恩会拒绝得这般果断,他以为至少,仰恩会答应考虑几天。

  “为什么不行?”

  “太危险,你的货可能出不了上海已经给人盯上,要么直接截了,拿你查办,要么跟上几天,等货进了崇学的防区,他的人跟你一接头,再一起抓了,到时候还连累了他。这事qíng太危险,而且,你……”仰恩有些怒其不争地看着尚文,“你自己又没有什么门路,没有靠山,怎么接这么冒险的任务?一旦败露,得连累多少人?太糙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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