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面无表qíng的看着他,心想又要舔了又要舔了。
果然,荣祥侧过脸,把流到手上的温奶油舔进嘴里。然后把剩下的蛋糕一股脑儿全塞进口中。两腮都鼓起来了,他还能匀出舌头来继续说话:“让他来家里做杂役吧!平时可以陪我聊天。”
小孟低下头,心想他和傅靖远吃饭时,可不是这样的。
“三爷。”他gān巴巴的回答:“家里的佣人已经足够了。像他那种来历不明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好。”
荣祥把口中的蛋糕咽下去后,才反应过来:小孟竟然把自己的话给驳回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孟,一时间无话可说。小孟却若无其事的拿过餐巾,起身弯腰给荣祥擦净嘴角上的汤汁和奶油。
正在这时,老妈子忽然敲门进来:“荣先生,外面有客人。”
客人并没有被请进门内。荣祥隔着大门,皱着眉头质问来客:“你怎么找过来的?”
这位来客打扮的西装革履,虽是暮色深沉,打过发蜡的背头依然能够反she夕阳余晖。能够拥有如此一丝不苟的摩登造型之人,荣祥只识得一个赵航森。
赵航森被荣祥拒在大门外,却依然心平气和:“小祥,你让我好找啊。我足足找了四天,后来找到那边的陶家,问有没有个姓荣的北方人搬来这里,结果你猜他家的看门人怎样答的?说姓荣的没有听说过,邻家虽也是新搬来的北方人,不过是姓孟的。我先还纳闷,以为又找错了,后来一想,小孟可不就算姓孟吗?他天天让你指使的滴溜乱转,大概人家都认识他了,却没有见过你呢!”
“你找我gān什么?请我练枪法啊?”
“啧啧啧,我就知道你又得提这个事儿-------我就奇怪了,你原来也不是个怕事的人,怎么上次就给你后怕成那个样子?我觉着这事要是放在奉天呀……”
荣祥把手cha进裤兜里:“别提奉天!”
“好好,我不说。小祥,你回去加件外衣,然后我请你出去吃晚饭,就当为上次的事qíng赔罪,好不好?我请你去华懋饭店,我们好好玩一个晚上。”
荣祥下意识的就要拒绝,然而身上忽然一暖,一个冷淡的声音随之传来:“三爷穿上点吧。”
荣祥没想到小孟会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他倒是不会被他吓到,然而想起刚才自己被他拒绝过,不禁有点心理障碍。这种事,说起来小的很,似乎不值一提,可当对象是小孟时,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把胳膊伸进袖子里,习惯xing的转过身让小孟给自己扣上扣子。嘴里却答道:“那好。如果这次你再惹来什么麻烦的话,轮不到别人,我就先宰了你!”
这顿晚餐,果然吃的很平安。
从华懋饭店出来后,赵航森又热qíng邀请荣祥去他的住处看看。坐在赵航森最新款的福特双门轿车里,荣祥醺醺然的闭上了眼睛。他太长时间没有接触酒jīng了,少喝了一点威士忌就要发晕。赵航森却是jīng神振奋,一边开车一边继续方才饭桌上的阔论:“要不然怎么说我在我二姐家住的憋闷呢……我姐对我是好的,可是二姐夫就半个眼睛都看不上我,亏得我二姐厉害,否则他哪里会容我住在那儿呢!就说上次吧,我被打成那个样子,二姐和老五看了都心痛的哭,二姐让他去找那个姓苏的给我报仇,他可好,的确是去找了,带着礼物去的--------以替我向那个姓苏的道歉为借口,竟和人去攀关系去了。原来他早就想和那个流氓结jiāo,人家嫌他官不够大,懒得搭理他;这回可好了,我挨了顿bào打,他却趁此机会得偿所愿。真他妈的!”
荣祥出来的匆忙,下面是黑色的长裤皮鞋,上身却只单穿了件深蓝色寿字团花缎子马褂,穿马褂而无长衫,总让他觉着有点不伦不类。对襟一排纽子又让小孟扣的严严实实,他在车里热的通身是汗,费了好大劲儿才解开领口一粒衣扣,指尖都磨得发红。赵航森絮絮叨叨说的那些,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二姐又不喜欢老五,总觉着她出身太低,怨我不该带了她过来,可她给我生了孩子,我不带着她,我的儿子怎么办……”
荣祥把贴身白衬衫的领扣也解了开,然后从车后座上拿来一本杂志,迷迷糊糊的扇着。耳边就听得赵航森不停的在说。谁知车子猛然间被刹住,他毫无防备,几乎一头撞向挡风玻璃。
“到了。”
荣祥揉揉眼睛,一边系领口的扣子一边同赵航森下了车。谁知里面衬衫的扣子还好,外面褂子上那小豆子似的的布扣却怎么也系不住。他只好叫赵航森过来帮忙。赵航森把他拉到路灯下面,低头眯着眼睛一面捏那扣子一面抱怨道:“你当时怎么解开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的,我二姐你还没见过么?”
荣祥仰着头:“闭嘴!”
两人正在咕咕哝哝,忽见两辆汽车缓缓驶来,停在赵航森那辆福特后面。然后前座跳下人来开车门,车内人高声谈笑着,路上立时热闹起来。赵航森回头看了看,低声道:“我二姐夫又请谁回来了?今天没听我二姐提过啊!”
荣祥发狠道:“你到底能不能系上这个扣子?”
赵航森甩手:“你这叫什么衣裳嘛!你穿什么不好偏穿这件?”
“你管我穿什么……”
两人开始拌嘴。赵航森也不理他姐夫,他二姐夫虽然一见他就头疼,可因怕他在自家太太面前搬弄是非,也只得捏着鼻子招呼了一句:“航森,你怎么不进去?”
赵航森头也不回:“有事忙着呢!”
荣祥一把打掉他的手:“你他妈的掐到我了!”
“知道你细皮嫩ròu,可也没这么娇气吧?我又不是故意的!哎呀……你gān脆脱了吧,怕冷的话我给你找件衣服好了!”
荣祥刚要反唇相讥,谁知忽见一人大踏步走了过来,朗声笑道:“哟!这不是那天的神枪手吗?荣什么来着?”
此时天黑灯暗,荣祥也看不清这来人的相貌,只觉着十分陌生。赵航森却因为是在自家门前,胆气特别的壮一些,扭头飞出一个白眼道:“苏大亨,你不是要在我家门前找麻烦吧?”
荣祥恍然大悟,原来来人乃是在百乐门痛打赵航森的那个流氓苏半瑶。只见苏半瑶此刻毫无半分那日的犷悍之气,态度极和气的答道:“赵老弟误会了,我是见你这个朋友枪法好,心生羡慕而已。”
这时赵航森的二姐夫闵德仁也走了过来,他先前也是在奉天谋过事qíng的,所以对荣祥是久仰大名,也耳闻他在西安倒了大霉,让当地的一个军爷给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无影无踪。所以此刻一见,倒觉得分外惊奇,可因不熟,所以也不好贸然招呼。只对赵航森道:“还不带着荣先生进去坐坐,站在外面做什么。”
赵航森依旧傲然,扣子也不系了,扯了荣祥便向院中走去。
闵宅十分宽敞阔大,赵航森一家占据了小半边楼。见过他二姐后,刚说上几句话,他那五太太忽然心急火燎的跑过来,说孩子闹着肚子痛,怕是得去医院看看。赵航森一听,连忙起身要走。荣祥也跟着站起来,心想这小子若溜了,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算什么事!可是当着人面,总不能不让他去带着孩子看病。
亏得赵航森这回还算晓事,对荣祥道:“你在这里等我好了------要么就同我一起上车,我先把孩子送去医院,然后送你回家。”
荣祥没得选择:“那我跟你去医院好了。”
然而那边闵德仁陪着苏半瑶走了进来,五太太见来了生人,连忙躲上楼去,那赵家二姐却不避讳,落落大方的起身寒暄。
苏半瑶同闵夫人略谈几句后,闲闲的问道:“方才进来时,听说要去医院什么的,府上有人生病了?”
“不,是我的小侄子肚子痛,航森要带他去医院,顺便送荣先生回家。”
苏半瑶吸了口雪茄,然后像个妖怪似的,从鼻孔中缓缓呼出两道白烟:“那何必这样麻烦呢,我倒没什么事,我来送荣先生好了。”
屋内顿时寂然,静的让人觉得奇怪。荣祥犹豫一下,开口推辞道:“不麻烦苏先生了,我也不赶时间。”
苏半瑶取下口中的雪茄指着他:“客气!------荣先生你不要同我客气!我同你一见如故,有机会还要同你切磋一下枪法的!”
荣祥最终还是上了苏半瑶的汽车,因为苏半瑶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来不停的劝他同走。而赵航森满心牵挂儿子,也管不得许多,只想赶紧出门。荣祥坐上苏半瑶的杜森伯格老爷车,摇下车窗玻璃,他似笑非笑的望着赵航森。
赵航森向他拱拱手,满脸的不得已。荣祥也不说话,一边望着他一边将车窗摇了上去。赵航森知道荣祥这回是真的恼了,回头看见五太太站在一边,顿时怒吼道:“还不滚上车去,想死在这儿啊?”
汽车发动之后,荣祥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他竟不清楚回家的路线!
苏半瑶坐在他身边喷云吐雾,一根雪茄好像能绵绵不断的永远抽下去。他又急了一身汗,没有手帕,他只好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
苏半瑶斜瞥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荣先生好像不大出门吧?”
荣祥抬手去摸索着系领扣:“哦……很少出门。所以……不大认得路。”
“没关系。”苏半瑶悠悠吐出一口白烟:“慢慢找,我不着急,你也不要着急。”
“实在不好意思。”
“客气!荣先生你就是客气!”
荣祥放下手,领扣终于还是没有系上,并且还挣开了下面两粒纽子。
“不知荣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哦……赋闲……在家。”
“哦?那可惜了。像荣先生这样的青年才俊,应该有一番事业的。”
“不敢当,不敢当。”
“谦逊!哦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荣祥。”
“苏半瑶。”
两人握手三十秒,然后苏半瑶就势拍拍荣祥的手背道:“我们有缘分,以后可以经常聊一聊。”
荣祥嗯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并不会同这么个家伙有什么缘分。
前面的司机已经拐了好几条街,实在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回身问道:“荣先生,请问还要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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