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渐宽终不悔
为伊消得人憔悴
桂书于丙申之chūn
短短十四字间,已道出他心事。桂官人独题这两句,定有他的缘由;莫非他在思念别个,才有感而发?只想那桂也是个痴心的人儿,字里行间,尽是寂寥。宥儿忽地想到,既然十日后有缘相会,何不借拙作一诉qíng衷?
若赋五言绝句,其实他早就想好「夜阑品墨香」五字,落得笔时,却又思量,毕竟文字浮躁,桂字脱俗出尘,那容他胡乱定论?便留空二句,在旁又书五字:「若见君一面」却在「面」字处顿住,收笔处化开一滩墨。若见一面,那又如何?宥儿略作思量,又觉不妥,便改做:「不见君一面,何以慰qíng伤。」未有qíng,何来伤?可转而又想,只见其字,未见其人,空有兰香伴读,却无爱侣相依,已是最最伤痛。
胡思乱想一番,再看这十五字,却觉俗艳不堪,毫无文采可言,恼的他撕了个粉碎。枉他文采斐然,平日出口成诗,字字珠玑,如今费煞心思,却尽是此等庸俗文字,怎教他不心焦?于是开了壶酒,仰头便半壶下肚,又在案上铺了张纸,将桂书放在上头。只见窗外月光,洒遍桂书,枝叶摇曳,也一并映到纸上,教那字迹越发分明。宥儿痴痴望着那书,一路吃酒,亦扪心自问,此时此刻,最想要什么?
那宥儿酒酣耳热,身子也暖了些。不知怎地,心里越想那桂官人,越是莫名qíng动,又想泻火,又怕教人撞见。晚风chuī起房中珠帘,惊起串串涟漪,那宥儿只道有人行过,方才如梦初醒,想起先头qíng景,只觉脸上发热,探头往窗外望去,见四下无人,唯独风摆垂杨,沙沙作响,才放下心,便又加了些清水磨墨,另一手禁不住探进衣里,推引之间,时缓时急,渐入佳境时候,抄起笔便是一阙凤栖梧:
月映珠帘窗半掩,却怕人来,只听chūn风渐。锦帐纱衣随墨染,倦倚兰香何再念?
正要收笔,他也将泄了,便急急回锋,又弄了好一阵,方才心满意足。虽然字迹风摆杨柳,却是qíng真意切。宥儿也觉累了,便熄灯躺回chuáng上,借着月光,又细品一阵桂书,方才酣然入梦。
上阙籍著qíng思,好歹是一气呵成,如今才过了一夜,下阙却左右想不出来。之后数日,这宥儿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再写不出一个字来。任他苦思冥想,搜索枯肠,皆一无所获;与其枉砌陈词,不如就将这上阙赠与那桂,由他接下阙便是。可转念又想,如此高不成低不就,桂那有心qíng看?便独自出门散心去也。兜兜转转,竟又行到那字画铺处。
刚入门口,便见个老者入屋,只见他是个佛郎机人,却一身儒生打扮,到旁边柜台那处,取出几个巴掌大的卷轴,与那掌柜。那掌柜也不做声,一卷卷展开验过了,便卷起绑妥,放到个柜子里。宥儿瞄了一眼,正是桂官人手笔,登时心下一惊,莫非桂官人是个老叟?却不信邪,见那老汉出门,鼓足勇气,迎上前问:「阁下可是桂官人?」那老汉笑道:「咱家便是。怎地?」
宥儿听罢,恍如晴天霹雳,呆在原地动弹不得。那老汉只道宥儿怕羞,更是乐的大笑,而后扬长而去。宥儿羞愤jiāo加,登时胸腹剧痛,犹如火烧,当日返家便发起高热,自此一病不起。吴家父母焦急,四处求医,郎中却诊不出病因,只好随便开个方子搪塞过去。
自打那日回来,宥儿粒米未进,药也不服,日日望着桂书出神,心里只想不通,到底是欢喜他本人,还是欢喜臆想的桂官人?果然有些时候,还是素未谋面的好,以免见了后悔。再看桂书,暗香如故,字迹依然清秀脱俗,写字的竟是个五大三粗的老翁,先前浮想联翩,简直教他不堪回想,更觉如此qíng深,不过叶公好龙而已。
一日宥儿jīng神稍佳,竟jīng心打扮了一番,带着桂氏墨宝,投身怒海波涛,并无遗书,只留下半阙凤栖梧。箇中悲喜来由,后人已难参透,只道那宥儿少年思chūn,受不住闭门羹,才自寻短见,便争相为这凤栖梧补全下阕。然而再是奇文瑰句,与之相比,不过狗尾续貂,此半阙词便成绝唱矣。
小园芳糙梦浮生
又是一年三月。冬去chūn来,端城沉鱼旧居庭院,树木亦纷纷探出新芽;而浮笙新种的几株山茶,chūn至前已悄然盛放。只见沉鱼坐在凉亭里,探出头去,细细端详那花瓣儿,层层叠叠,白里透红,朵朵厚得像个绣球,煞是可爱。但花儿再美,浮笙眼中,都不如沉鱼一颦一笑。
浮笙自知在沈鱼眼中是个粗人,这回返家见到茶花朵朵,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然而这日,除了那些茶花,浮笙还有一物,若沉鱼见了,定必惊喜万分。如此想来,他刚入家门,便急急奔到沉鱼处,边奔边唤「师兄」,脚步如雨,踏在那木板长廊上,几乎踩塌了地板;远远看见沉鱼身影,更是加快了脚步。
沉鱼亦似乎听见来者,一时急于起身,未看清浮笙身影,倒害得自己犯晕,险些倒地,却教浮笙一个箭步过去接住。浮笙扶沉鱼站稳,见他还有些迷糊,扶他坐下,问:「师兄伤势未愈,怎这么早出来走动?」
沉鱼轻声道:「阿浮一大清早去了那里?我醒来瞧不着你,心里挂念,便出来等。」浮笙不语,却在荷包里取出枚银戒子,套到沉鱼指上。那沉鱼又惊又喜,张开五指欣赏,又转那戒子把玩,却故意淡然道:「你这痴儿,功夫不好好练,倒爱捣鼓这些哄人的玩意。」
浮笙道:「若师兄不欢喜,便脱了都归我。」便抓住沉鱼手,作势要除他戒子。沉鱼道:「不必了,多麻烦。」又推开浮笙要除他戒子的手,却由得他另一手握着,忽道:「阿浮,是师兄对不住你。」浮笙急道:「师兄,莫再说什么对不对得住!」又道:「师父临终我应承过他,要一辈子照料师兄。我已失了师兄好几回,如今你赶我也不走!」
沉鱼又问:「那你可是为了守诺言,才与我同住?」浮笙道:「是守诺言,但其实我??」他着急辩解,临时失了方寸,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明明心中许多qíng话,怎么话到口边,心上人就在眼前,却半句说不出来?连浮笙自己也不晓得缘由,只知心中焦躁,望着沉鱼那双翠眸,盼心上人懂他心思。
沉鱼却忽然笑道:「傻阿浮。」又伸手抚他脸颊。戒子贴在浮笙面上,冰凉凉的,轻轻摩挲,教他心中又是一阵qíng动,转过脸清了清嗓子,又望着沉鱼道:「师兄,其实我??其实??」
沉鱼故意凑近了道:「其实什么?洗耳恭听。」他身上茶花香气扑鼻而来,教浮笙更是心神激dàng,心中绵绵qíng话,说出口时,只余片言只语:「其实我从小就钟qíng师兄,受不得人家弄你,先前只想占着师兄,累得师兄受rǔ,还遭了许多人欺负??如今我知错了,以后晓得如何爱惜师兄,再不会害师兄受委屈,若我浮笙做不到,便遭五雷轰顶,不得??」
浮笙话未说完,沉鱼已亲到他唇上,巧舌塞进他口内,比以前霸道得多。浮笙把他揽入怀中,口里教他吮了个遍,心中狂喜之余,亦不禁想,沉鱼口舌灵敏如蛇,可是惯了取悦别人?不知亲了多久,那沉鱼终于亲了个够,松口牵出几缕银丝,舔了舔嘴角,柔声道:「阿浮,我在恭州都听过了,不许再乱说话。」方才一番缠绵,却似乎太激烈,又一时站不稳,皱眉捂胸,伏在浮笙肩头。
浮笙轻抚他背,言语间竟然少有温柔:「师兄才苏醒不久,是时候换药了,不然更难复元,咱家看着心痛。」见沉鱼微微颔首,便挽着他回房。
正值早chūn时分,天还有些微寒,浮笙扶沉鱼上chuáng,关了他chuáng头的窗,才小心翼翼同他宽衣,解开层层包扎。只见沉鱼方才捂胸处,赫然是一处箭伤,愈合得七八分,结了个又黑又硬的疤,有一个铜钱大,周边肌肤突起发红,远看就似个dòng;转到背后,又是几道刀伤,纵横jiāo错,最深那道从右肩割到左腰,渗血渗得最久,好在并无溃烂,不然定要了沉鱼的命。
浮笙与他擦去上回的药渣,再涂一层新药,眼见他身上道道伤痕,尚可用药治愈,他心中伤痛那又何如?浮笙越发自责,恨不得替沉鱼受了这罪,一时分心,不觉碰到伤疤,害得沉鱼缩了缩身子。浮笙急问:「我弄痛师兄了?」沉鱼轻道:「无事,都过去了。」
浮笙同他包扎妥当,扶他侧卧,便坐在chuáng边,摆好大小药瓶,收拾拆下的纱布。只听身后那人道:「阿浮??我想服药。」浮笙起先还听不懂他弦外之音,应道:「是药三分毒,金创药还是外用的实在。」沉鱼突然撑起身,从后环抱浮笙,在他耳畔低吟道:「我想服药??」
其实浮笙又何尝不想同他共赴巫山?每次解沉鱼衣裳,他心中都躁动好一阵子,却不敢行越雷池一步,同他敷药之后,便一边亲他抚他,一边在他身旁自渎。这般一日几回,教那浮笙更似患了顽疾。终于教他苦等到沉鱼醒转,还主动投怀送抱,浮笙见他伤重如此,硬是把yù念压了下去,说了违心话儿:「师兄伤患未愈,少些虚耗jīng气。」沉鱼却不愿,揽得那浮笙更紧,又道:「我先前昏睡了月余,这两日逐渐醒了,你数数忍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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