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志新大吼:“还不过来给成哥说声谢谢,要不是他你现在还能在这儿站著麼!你不是还怀疑他偷你的东西麼!成哥要是因为你有什麼三长两短,得,咱散夥算了,就是你我也不原谅!”
贾清抽抽噎噎对著关成章鞠了一大躬:“谢……谢谢成哥。”
关成章笑:“举手之劳,做男人不能见死不救,这有什麼好谢的。”
严志新还在吼:“你欠成哥一条命,你以后要是还把他当敌人看,我跟你没完!”
……
吵吵闹闹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三个人坐在chuáng边。
“对了,贾清。”严志新说,“你下午没事儿一个人去找梅爷gān什麼。”
贾清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记著你跟我说的话呢,我想早点把鱼石给他算了,也好快点回家。可是他关在屋裏不见人,给秋儿我又不放心……”
严志新脸色缓和了点儿:“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啊,不是说好了做什麼事两人一块儿的麼。”
这时关成章突然说:“等等,志新,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调查鱼石没结果。”
“对。”
“其实并不是什麼线索都没有。”关成章压低声音说,“这石头的背景估计比你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据我所知,它牵扯到一个巨大的秘密,一个千百年来不见光的真相。这是我通过拼凑各种文献的残词断句、从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中发现的,具体是什麼秘密,我也不知道,所以当时没告诉你。现在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这石头的归属地真的是这片村子的话,那麼离解开它的时候就不远了。咱们不能当被人牵著的畜牲,把鱼石jiāo给梅爷,就等於失去了主动权,他未必会放咱们走。相反,如果解开这个谜,没准儿就破了这村子邪门的障法,说不定还能找到出路。”
严志新早就听得热血沸腾,一拍chuáng说:“对啊,这石头八成是老头儿的死xué,死xué在咱们手上,还怕他个屁。”他摩拳擦掌:“成哥,你说该怎麼办,有没有头绪?有了咱们立刻开始。”
贾清听得一愣一愣的:“啊,那……”
严志新说:“等咱们出去了,再把这破石头扔给他,到时候他要把它蒸了煮了、当死后带进棺材的塞肠物还是压口钱,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关成章摆摆手:“不急,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鱼石,要拿回去仔细研究研究,它绝对不只是一块石头那麼简单。一旦发现什麼,我立刻告诉你们。”
因为毒蛇事件,贾清已经完全把关成章当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听他这麼一说,很快把木头盒子掏出来,说:“原封不动的,摸都没怎麼摸过。”
这时窗外远远的又拔起一声凄厉的号哭,风呼呼chuī过,把窗帘子刮得吱哇乱叫,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抖,神qíng都严肃了。前不久还觉得待在这儿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经过关成章差点被蛇咬死的虚惊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一个巨大的yīn谋正慢慢朝他们bī近,刀子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莫名其妙地丧命。
关成章怀揣鱼石从正门走出赵叔家时,突然感到赵叔和他女人黑漆漆的房门口、靠近半敞的帘子旁的垃圾簸裏,有样东西在渗进房顶的微弱月光下闪闪发光,他悄悄凑过去弯腰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那簸箕裏躺著个二十厘米左右的木头人,一张木讷的脸赫然是前两天bào死的王宝川,雕得惟妙惟肖,由於没有融入艺术感qíng,像具失去了灵魂的gān尸。
那木头人身上长长短短钉了几百根银针,一张huáng白的符咒cha在上面,滴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像是人血。
浑身戳满针的、毛刺刺的木头人在夜裏看起来分外狰狞。
关成章想起那天赵叔死死盯住王宝川的双眼中燃烧著炙热的仇恨,突然明白了,原来赵叔那些堆成小山的木雕,全是拿真人当模特。每一张生活在这村子裏的脸都被他凿成了木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他感到毛骨悚然,谁知道那些木雕裏,有没有他、严志新和贾清呢?
24 编号5913和5914
这个夜晚,同鱼村每个已逝夜晚一样,很平静,又很不平静。
秋儿送走关成章以后,仔细洗gān净身体,换了件素白的长衫,恭恭敬敬站在裏间西屋紧闭的门外,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子时就要过半了。
去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心裏默默向观音菩萨如来佛主玉皇大帝祷告,前年的今夜他也站在这儿,大前年,也是。
他仿佛听见了爷爷房中的西洋钟摆发出哢哢的声音,那声音这麼小,却像一把千斤的铁锤砸在他心上,砰!砰!
没啥。他安慰自己,都是缘,缘尽了还是未尽,都不是他能左右的,要靠上天的安排。
可是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
时间一分一秒挨过去,终於,屋裏的铜锣当地响了一声,爷爷读圣旨般抑扬顿挫念了句“月至中天,开墨揭监,无灵为圣,有灵为先”,接著一张白毛毛的宣纸从门fèng裏飘出来,落在地上,被月光照得惨亮惨亮。
秋儿的喉咙已经gān哑得能冒出火,但他还是高声念了句“收监”,把纸捡起来平举在面前。那纸上用黑黑的浓墨写了四个大字:
“伍玖壹三”。
秋儿看清那几个字后,一道惊雷在他内耳道裏轰地炸响,仿佛要把他的脑袋活生生从正中劈成两半,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所有东西都长出翅膀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向他飞过来、飞过来……他瞪著血红的眼,把那四个字又看了一遍,“伍玖壹三”,再看一遍,还是“伍玖壹三”,清清白白的,一个字不错,一个字不差。
这时屋裏传出一声厉喝:“孽畜!还不快念!”秋儿猛地回神,全身筛糠一样抖起来。
照规矩,他该念完“收监”后再把纸上的数字念一遍,然后就能退下去充当爷爷的口信了。可他张了几次嘴都发不出声音,喉头咕噜咕噜的,像溺了水一样。
他死死盯著那四个墨字,它们一只只全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shòu劈头盖脸扑过来。
“混账东西!你要气死老子麼!”屋裏的声音又拔高了些。
秋儿全身过电般一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扑通一声跪下去,用头撞开爷爷的门,手足并用向裏爬,一边爬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爷爷您饶了他罢!爷爷您饶了占祥!”
昏暗的屋内,仅两只鲜红的蜡烛燃著,照亮了案几上一尊七彩斑斓的神像,供的是一条银身金鳞的大鱼,尾宽如扇、须长五尺,栗子大的眼球像夜明珠一般亮,端的是副仙风道骨的好皮囊。
梅爷盘膝闭目坐在案几后一张蒲团上,枯huáng苍老的脸被烛火映得血红,煞是狰狞。他听见秋儿闯进来,豁地睁开眼,勃然大怒道:“孽畜!此等圣地是你能闯进来的麼!还不快给我滚出去!你方才已经犯了大错,难道还想做出扰乱神灵的丑事麼!”
秋儿趴在地上,疯了一样磕头,前额一下一下撞在清灰的石板地上,发出沈闷的咚咚响声。嘴裏不停喊:“爷爷您放了他罢!您放了他罢!”
梅爷气得浑身发抖,指著秋儿骂:“给我滚!我没你这个孙子!梅家没你这种孽障!”
秋儿洁白的额上已经鲜血横飞,血印砸在地上,将那片石板砸出一片斑驳的猩色。可他浑然不觉的痛,像个上了发条不知疲累的傀儡。
梅爷拿秋儿没办法,两根枯瘦的手指抖抖指著他,沙哑地说:“秋儿,我的孙。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已经被妖人迷惑了心智,要速速警醒才好。你们之间的那些丑事,难道我不明了麼。我已经留尽了qíng面。他打死村民、打伤李叔的小儿子李员良,理该论罚,你向我求qíng,我准许了;他妄图逃走,理该论罚,你向我求qíng,我准许了;他一把火烧了粮仓,理该论罚,你向我求qíng,我准许了……这回我是说什麼也不许。这是天意,秋儿,神灵挑中了他,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命尽了,你们的缘分也尽了,回头罢,莫要再执迷不悟。”
秋儿惨惨笑了:“说什麼神,说什麼天意,您真把我当那些愚昧的村民麼,根本没有神灵,您才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罢!爷爷,我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您心中有多深的仇多浓的恨,我只有一个念想,我唯一爱过、也将用一辈子去爱的人正受著苦。我曾经欺骗了他,毁了他,我的余生都将在惶惶的不安和良心的折磨中度过。如今我想陪著他,跟他一起活下去,用我一生的光yīn去赎罪。这微弱的愿望也不得实现麼?以前我告诫自己,让这一切成为宿命,成为神旨,闭上眼,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就算是神,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他!爷爷,您已经毁了自己的儿子,如今想连亲生的孙子也一起毁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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