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慌失措地抬手去摸,视线余光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大片青紫和肿,淤血已经散开了,看上去极为惨烈,有些部位破了皮,污黑的血渍斑驳,完全是一副受过伤以后无人照管的样子。
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让他整个手都在发抖,他摸到脖子上扣着一个金属环,外圈有几个凸起,但是反复摸了几遍都没有找到接口。这东西的形制和质感都非常接近于他往日熟悉的某种东西,但是他阮成杰,一向都是把狗奴项圈往别人脖子上套的那个角色。
当前种种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接受范围,他的脑子里混沌一片,想大叫,想拔腿逃开,想像往日一样游刃有余地挥舞金钱权势大棒,见神杀神,见魔除魔。
但是最终,他只是惶恐不安地奋力去撕扯那个严丝合fèng的圈,把细皮嫩ròu的脖子勒出了深红的印。
“我劝你不要找死。”
一个凉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阮成杰的动作一瞬间停滞了。半晌,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冷笑,用嘶哑的喉咙缓慢说了句话。
“我现在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阮成锋悄无声息地踩着地毯踱了过来,衣冠楚楚,浑身上下打扮得gān净利索。往只套了件空心白睡袍的阮成杰跟前一站,对比鲜明得几乎刺眼。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阮成杰痕迹斑驳的手臂和腿,以及笼着yīn沉怒火的面孔。忽然俯下身,突如其来的把脸凑到了阮成杰面前。
“那你就继续。”
阮成杰定定地注视着他,极近距离的这种对视会让人迅速产生眩晕感,他视野范围里的阮成锋面目扭曲变形,完全脱离了他印象中的样子。
无论是幼时和他争抢个玩具,得不到之后一把将自己推进池塘。还是十三四岁时两人比着泡妞,胜出的他搂着校花从一脸吃瘪的阮成锋面前走过。
再后来,阮成锋十七岁时二叔全家被发配到非洲,美其名曰是开拓市场,实际上就是放逐。他没去送,彼时chūn风得意的阮成杰得到了爷爷阮鸿升的完全赏识,他知道好赌的二叔一家子是翻不了身了。
直到十一年后。
年初,忽然老爷子就给他介绍了一对男女。
男的是阮成锋,身高已经长到了一米八五,面孔英俊嚣张,嘴角挂笑,看向阮成杰的眼神chūn风和煦。如果不是老爷子介绍这是阮成锋,阮成杰会以为这个帅哥对自己有意思。
然而他是阮成锋,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手。
女的是阮云庭,当初被送去非洲时只有十三岁的丫头片子。她没有继承母亲的美貌,和亲哥哥阮成锋几近艳丽的眉眼相比,她的长相完全称得上是平淡,但是她有一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睛,这让阮成杰格外仔细的多看了她一眼。
老爷子叫他们都坐,阮成杰有点惊讶地发现阮云庭有一边脚是跛的。
阮云庭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垂目扫了一眼阮成杰注视的方向,然后说:“药物过期的结果。”
阮成杰被她的坦然弄得反而尴尬,讪讪地扯出个笑。
老爷子仿佛是在刻意补偿这一对孙儿孙女,之后就给了阮成锋一个副总的职位,阮云庭在开普敦大学读的是审计,给了个董事的衔。阮成杰以为这不过是心疼小女孩身有缺陷的抬举。
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没想到貌不惊人的阮云庭竟然有着堪称单刀直入的锐利手段,他也从来没有见识过哪个二十四岁的小丫头有这样jīng准的判断和无畏胆魄。一开始他以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这个认知立即被连续数日直接拍在他案头的财务报表所打破。
阮云庭在数字方面有着野shòu一样的直觉,她能在密密麻麻的报表里头准确无误地找到有问题的那一行。华瑞近五年的财务数据在她面前仿佛是个筛子,而最关键的是,并不是只有她能找到那些漏dòng,但是只有她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阮成杰的权威,到最后,甚至直接捅到了阮鸿升面前。
因为她身后,有阮成锋。
阮鸿升已近八旬,要让到了这个年纪的人意识到自己择定了十年的继承人,并不是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合适,这需要极其有力的证据。
幸或者不幸的是,阮云庭找到了那些藏在华瑞欣欣向荣表象下的定时炸弹。
而引爆它们的导火索,被柯明轩送到了阮成锋手上。
阮成杰一度以为自己会被阮鸿升的怒火炸得粉身碎骨。阮成锋从他办公室里潇洒转身的那一刻,他几乎想从华瑞97层大楼直接跳下去。他没有勇气想象,当SM过失杀人、买凶杀人后又灭口的这林林种种,被几次下了病危通知的爷爷知道以后,他将会面对什么。
立即解除一切职务?放逐?或者是,终身失去自由……
并不是没有先例,他的三叔一次醉后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幸而阮三当时并未在华瑞任职,在事态尚未扩散之先,阮鸿升当机立断,为儿子做了jīng神鉴定,最后以jīng神病史逃脱了法律制裁。事后被送去了地中海沿岸的某个小国,阮鸿升叫他永远不要再回中国。受害者那里,阮家付出了九位数的现金赔偿以求封口。
千方百计让他活命,因为他是阮家亲生儿子。永远不许回国,因为华瑞不可以有这样的污点。
而他阮成杰……
所以,当他终于鼓起所有勇气,走进阮鸿升的病房时,他qiáng硬撑起的微笑面具下头,小腿有些隐隐的抽筋。
阮鸿升的jīng神颇为不济,他握住了长孙的手,许久之后才撩起松弛的眼皮,慢慢说了句。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好皮相。”
阮成杰动了下嘴角。老爷子仿佛正惦念亲qíng,或许这是个稳固自己地位的好机会,无论如何,他掌舵华瑞十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十年的风雨。账目漏dòng算什么、杀了两个人又算什么,华瑞这一艘千亿级别的资本航母,难道还能落到那两个……
那两个什么,他不愿意去想。打了结的舌头刚刚捋顺,他翻来覆去打了无数遍的一大篇辩白腹稿准备上场,阮鸿升已经说完了下一句。
“总裁的位置,你暂时让出来。”
阮成杰的整条脊柱瞬间发麻,他悚然盯住了阮鸿升,只吐出了一个“我……”字。
阮鸿升浑浊的眼珠对上了他的。
“你毕竟不是学经济的,账目这块,我不怪你。”
“这几年仰仗政策增发福利,那些缺口暂时没发作。这些隐患一旦爆发,你撑不住。”
“我一辈子都不信任那些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职业经理人,你最好也不要信。”
“打虎亲兄弟。你要和成锋相亲相爱。”
“华瑞以后是你们的。”
“这些年你太忙,暂时休息一段时间。有个疗养院不错,你去住个把月静静心。”
最后,阮鸿升给了阮成杰一个承诺。
阮成杰仍将保有自己手头的华瑞股权。总裁十年,那是个非常大的份额。阮二全家加起来,尚不及他的一半。
老爷子非要在他不多的余生里,给另一对孙儿孙女机会,那就给吧。
阮成杰后脊上的汗,终于慢慢渗透了他贴身的那件高定衬衣。他垂着眼皮听阮鸿升开始翻来覆去的教导,始终提着的那一口气慢慢松懈下去。
他发现阮鸿升没有提到买凶杀人的事qíng,这让他有种逃过一劫的窃喜。至于暂时去职,这是大损失,不过来日方长。
于是他同意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走出病房就被阮成锋劫持了。
那辆七座商务车风驰电掣地驶出了Z市,阮成杰的恐惧终于盖过了一切,他不顾一切地扑向前座去抢方向盘,然后就见识了阮成锋这十年在非洲打磨出的狩猎技巧,他最终被按在后座极其láng狈地捆成了个粽子,养尊处优十几年的阮大爷,首次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然后车子突然停下,他对上了一票严阵以待的医护人员,阮成锋把他送到了jīng神疗养院。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想尽一切方法要离开,但是迎来的是低烈度高频次的电击,他砸了设备,于是被穿上了束缚衣。
有一天阮成锋和他接通了视频,他愤怒到极致,顺手抄起个什么要去砸了显示设备,阮成锋用一句话就让他的动作止住了。
阮成锋说:“老爷子要看看你。”
阮成杰脸色苍白,张着嘴深深呼吸,抹了把脸,两秒钟之后变了神色,少许僵硬地对着镜头这端露出来的阮鸿升微笑。
阮鸿升皱了下眉头,说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去职之后懈怠了,也不健身了。
阮成杰提了提嘴角,说这阵子身体不大舒服。
阮鸿升说有病要吃药。
阮成杰几乎要演不下去,颈脖僵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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