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姐已同家中断绝了往来,如今单靠着教书卖画为生,负担不起他的医药费,况且也根本没有义务去负担。当医院拒绝再收容严云农之时,朱小姐就花了一小笔钱,把他送去了那个大杂院中,雇了个名叫孙八的瘸子来照料他。孙八得了钱,又从不见朱小姐过来探望,就索xing在院后搭了个破棚子,把严云农扔进去,隔上一两天过来送点冷水窝头,无非是让他不要活活饿死罢了。
严云农就一个人在那堆稻糙中,爬了将近两年。
医生为严云农涂好药水,叮嘱几句后便离去了。三锦关了房门,然后从提篮中翻出一个小蛋糕盒子。
他走回chuáng边坐下来,让严云农半躺半坐的依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打开盒子,用手指捏下一小块蛋糕往严云农嘴边送:“老严,这个好消化,吃一点。”
严云农张开嘴,连蛋糕带三锦的手指一起咬住了。
三锦任他咬着,同时抑制不住的深深叹了口气。
“没事的,老严,你别担心,有我在呢。”
严云农木然的咬着三锦的手指,没有说话。良久之后他咽下了那块蛋糕,松了三锦的手指。
从三锦的手中要过蛋糕盒子,严云农从中拿起蛋糕嗅了一下,而后整个的塞进了嘴里,开始疯狂的láng吞虎咽。三锦怕他噎着,起身要去抢夺,然而严云农躺在chuáng上一手捂着嘴,用力咀嚼吞咽着,并没有被噎到的迹象。三锦见状,索xing扭头去找水给他喝。
严云农被三锦扶着坐了起来,捧着提篮大吃了一顿。
三锦怕他撑坏了胃,连连劝他:“好啦,够了,别吃了。明天我还给你买……还吃?别吃了……”
严云农篮底翻出一包松子糖,是三锦买来给他做零食的。他三下两下拆开纸袋,把糖倒在手上填进嘴里。
三锦趁机把篮子拎起来放到了地上,不想刚一回身坐下,就被严云农伸出双臂搂抱住了。
从此刻到天黑,严云农不是吃喝,就是搂抱着三锦不放手。三锦见他像只惊弓之鸟一样,就反复的宽慰他,又做出了许多保证。后来三锦也困了,打算回去睡觉,严云农却是不肯放人:“三锦,你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不管。”
三锦打着大哈欠答道:“我明早儿再来,今天累死了。”
严云农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定来啊。”
三锦站在chuáng边,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当然一定来,我不来,你怎么办?你也睡吧,睡醒了就能看到我了。”
离开医院,三锦坐着huáng包车回了饭店,一路上他思索良多,末了就苦笑了一声。
上楼进了房间,他打开电灯开关,把正要入睡的二格给吵醒了。
二格翻身面对了他:“阿玛,你怎么才回来?”
三锦懒洋洋的把自己只脱剩下了一条裤衩,也无心去换睡衣,一头就扎在了chuáng上:“二格,阿玛累啊。”
二格从被窝里钻出来,想要拱进他的怀里去——可随即又捏着鼻子退了回来:“阿玛,你身上有药味,苦的,难闻死了!”
三锦在医院内混了许久,又一直和严云农搂搂抱抱,身上自然会沾染味道。阖上沉重的眼皮,他喃喃的说道:“你转过去睡,就闻不到了。”
二格掀开被子坐起来,扭头瞪着三锦发狠。
自从回国之后,他没有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不是要同白晓峰朝夕相对,就是被扔在饭店里不闻不问。他对于这个现状万分的不满,无计可施之下,就只好对着三锦使劲。
跳下chuáng跑去浴室,他哗哗哗放了一缸热水,然后就回来拉扯三锦,bī着他去洗澡。三锦困倦的骨头都软了,糊里糊涂的被拽到chuáng下,又糊里糊涂的爬起来躺进浴缸中。二格一边往他身上涂抹香皂,一边叽里咕噜的抱怨。
三锦在浴缸中睡着了。
翌日清晨,他饭也不吃就又要出门。二格追着问道:“阿玛,你在忙什么啊?你找朋友找到了吗?”
三锦摸摸二格的头发:“找到了,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日本之前,那个和阿玛吵架的严叔叔?”
二格的心往下一沉:“你找的就是他呀?”
三锦继续叹气:“严叔叔现在可怜喽,阿玛见了他那样子,心里真难过。今天我要去给他换一家好点的医院去住,你严叔叔受了伤,腿上没有知觉,连路都走不了啦。”
二格问道:“那还能治好吗?”
“大概是治不好。”
二格的眼睛从碧绿转为墨绿:“那……你以后要一直照顾他吗?”
“是啊,他又没有家,我不管,他会死的。”
二格试探着继续问:“你要把他……带回白叔叔家里住吗?”
三锦立刻摇头:“那怎么行?我打算先让他在医院里休养,等我年后找到了房子,再把他接到张家口去。”
二格点头答应了一声:“哦。”
待三锦匆匆离去后,二格一屁股坐在chuáng下,默然无语的用双手揪住chuáng单一角,歇斯底里的拼命撕扯。
他还记得三锦同严云农的亲密样子。他觉得严云农对待三锦,就像三锦对待自己那么宠爱。想到三锦以后永远要把感qíng分一半、或者一大半给那个严云农,他就气的一颗心乱跳。
可他自知不是三锦的亲生儿子,所以又不敢大闹。
三锦把严云农转到了一家日本医院里。
他去见了院长,满面chūn风的用一口流利日语表明身份,又东拉西扯的套近乎。院长对他也十分热qíng,立刻就同他成了朋友。
严云农被安置进了单人病房中,有专门的护工为他进行翻身按摩;医生也时常过来看望他,虽然他那伤病已经没有再治疗的价值。除此之外,三锦又找了位略有微名的中医,每隔两天过来为严云农进行一次针灸——当然也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不愿gān看着他瘫在那里就是了。
转眼过了半个月,这日晚上,三锦盘腿坐在严云农的病chuáng上,背对着他说道:“我要回张家口去啦,过年再来看你吧!”
严云农侧身躺在chuáng边,听了这话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来,让我抱一会儿。”
三锦伸腿向后一仰,就倒在了严云农的身边。
严云农伸手搂住了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崽子,要是没有你,我就死了。”
三锦转身,把头埋进对方的胸口:“那是自然!瞧你当时那惨样子,都活不到开chūn。”
严云农抚摸着他的后背:“我要是活着,就得拖累你。”
“原来你也没少拖累我!”
严云农仰起头,把下巴抵在三锦的头顶上:“这回和原来不一样,这回可是一辈子的事。只要我不死,你就得养活伺候着我。”
三锦用手指在严云农的胸口划来划去:“我知道啊!”
严云农又问:“成年累月,一天一天的熬,没个尽头,你不烦我?”
三锦放下手,在严云农的气息中闭上了眼睛:“怎么不烦?可是烦也没有办法,除了我,谁还肯管你?”
严云农半晌无言,后来就轻声道:“要是那时候炸死了,也算一了百了;可是老天爷非要留下我半条命来害人害己。”
三锦抬手摸索着他的脸:“我这儿还有一条,加起来是一条半命;gān别的不成,一起活着是够了!”
第86章 小佛爷家的宴会
三锦找到了严云农,虽然严云农已经成了那个样子,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领着二格跑去雍和宫,找到小佛爷问道:“你是留下等着过年,还是回张家口去?”
小佛爷近来吃大虾仁,吃出了一身疹子,痒的隔着袍子浑身乱抓:“我不在这儿过年,这儿没意思,还是回去热闹。”
三锦替他在后背挠痒痒:“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小佛爷抓耳挠腮的答道:“你先不要走,我那个汽车不好,颠得很。你和我一起等两天,我们坐何极卿的汽车回去,他有空车。”
“何极卿是谁?”
“何司令嘛!”小佛爷见神见鬼的凑近了,又对三锦耳语道:“何极卿在北平有个地下仓库,里面全是金子,他隔几个月就要来查看一次。”
三锦有点为难,同时受到小佛爷的影响,也不由自主的挠了挠头:“我又不认识他。算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小佛爷一把薅住了他:“哪里跑?留下陪我!何极卿那人其实不错,只要你别惹他就好。”
三锦用力挣了开来:“我可不等了,回去还要和巴根次长办jiāo接呢。我走啦!”说完他扯着二格扭头就跑。
52书库推荐浏览: 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