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一会儿,旁边的男人趋近过来,轻搂住我的腰,柔声问:"冷吗,站久了要不要加件衣服?"
我不理他,默默地再看了一会儿,转身从墓前走开。
"不多呆一会儿吗?"他跟上来问,伸手牵住我的手。
我继续向前走,他从旁边握紧我的手,撑着伞和我一起走,掌心的灼烫传过来。
从墓园出来,雨已经停了,起了风,背后一片树叶的沙沙声。
我觉得心中平静,又觉得在心底深处,一阵阵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回去后我发了低烧,不过吃了药睡一觉就好了。
快睡醒时,听到他和医生在旁边低声讨论:"没有让他淋到雨,今天也不算太冷,果然还是因为心理因素吧。"
他倒是明白,的确,平常刻意不去想起的前尘往事,在今天一一浮现,无比清晰。
我和他,都是世家子,都从商。
他比我大一些,继承家业比我早许多,奶奶很欣赏他,常说我应该看他做事,向他学习。
相对于我,他对工作向来尽职,一丝不苟,总是踏踏实实,不像我做好分内事后,平时总一副公子哥儿脾气。
奶奶曾经在我又让她cao心时,开玩笑说要是有他那么一个孙子就好了,不用她整天担心。
我还是喜欢做事的,喜欢为一个公司做计划、做决策的紧张与兴奋,看到成果的成就感与自豪感,其中的辛劳其实也很喜欢。
但我也喜欢一些别的,各种享乐,俊男美女,醇酒美食,他虽然也喜欢,但不像我流连忘返,乐此不疲。
我那时觉得我还年轻,正好可以享受几年,奶奶还在,jīng神矍铄,理应由她主持大局。
奶奶从商一辈子,以公司为家,我不想一向叱咤风云的老人退下来寂寞,晚年失去一直以来的jīng神寄托。
奶奶经常宠爱地唤我"我家的公子哥儿",我觉得得意,过去撒撒娇。
从没想到她有一天会突然昏迷,再不醒来。
我以为她一定可以活到100岁,开开心心,到时有重孙子承欢膝下。
我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在酒吧认识他。
很平常的一天,那时候奶奶还在,我做完了一天工作,跑去酒吧玩,准备钓女孩子。
不想却被他钓上,迅速堕进qíng网。
真的是qíng"网"。
他一开始大概只是觊觎,等待时机,奶奶在,他不敢。
谁料天也助他,奶奶突发脑溢血,昏迷住进医院。
我和他已有大半年jiāo往,感qíng稳定,送奶奶入院的第二天清早,他跑来看望,对我殷勤询问,细细安慰,还向医生探听qíng况。
医生见他与我熟稔,且看起来比我更加稳重,以为他是患者亲友,不疑有他,把奶奶病qíng对他和盘托出。
我愚蠢到家,没有阻止,还觉得他qíng真意切,心中感动。
没想到他早在等待这个机会。
从医院出来,背过身去,他早有准备,此时确定奶奶会长期昏迷,于是当机立断,从股票、货源、资金、人事迅速向我出手。
四面楚歌,我医院、公司两头兼顾,处于将要失去奶奶的恐慌中,接触公司核心的时间也不长,使我看不清qíng况。
我忙得焦头烂额,还因为不会有效地积聚人心,公司高层反被他拉去大半。
我尚不知道是他,在忙乱中匆匆见到他一面,与他道歉,说我最近没有空,不能见他,他关切问是否需要他帮忙。
我已经觉察到有人在针对我,但不知道究竟是谁,觉得此时只有他能信任,于是拜托他帮我去提取最后一批货源,并且为了使他放心,告诉了他尚有银行同意让我们进行融资。
理所当然地,唯一的那家可以贷款的银行,奶奶的高层熟人突然调职,新主管严辞拒绝,说如果同意我们的请款要求,违反银行规定,甚至犯法。
我尚未绝望,找他问货源,甚至还存有要拜托他,让他帮我向银行担保的念头。
我找他,他从来马上应答,此时接连两周不在,电话、家中、公司,凡我找他,他永远不在。
周围凶杀日盛,我渐渐心中明了。
最后我走投无路,全无还手之力,兵败如山倒。
现在想起来,他和我不同,他几乎把全副jīng力,都投入到工作和工作相关的事qíng上去,不仅与我,他与任何人jiāo往,都是为了工作。
他擅长jiāo际,若他要取悦一个人,绝对手到擒来,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稳重塌实,让jiāo往的人从来不觉得他轻浮,只觉得他靠得住,值得信任。
是我自己没有眼光,流连花丛数年,又与他jiāo往大半年,居然没有识得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真面目。
单是公司内外的关系和信息网,我就远不如他,又加上能力手腕奇佳,又从不怕吃苦,脚踏实地,所以我斗不过他。
我没有办法像他那样,没有一刻不在工作,我时常需要放松。
当然现在我也知道,我对自己放得太松,有时候近似于放纵。
对此,如果再有机会,我一定会重新来过。
公司的事qíng,是我的错,虽然他使尽了手段yīn谋,对我,对公司无所不用其极,但总归是我自己能力不足,又轻信于人。
弱ròuqiáng食,成王败寇,我认了。
但他不该那样对我。
奶奶不知道她一直最欣赏的这个商界后辈,对她的公司、她的孙子最终做了些什么事。
我不想她知道。
以奶奶的脾气,如果醒来,一定会为了维护我出尽全力,我不想她一醒来就面临那样一个景况:她几十年的心血,付诸流水。
如果奶奶在我被他关起来前醒来,必会为了我辛苦奔忙,如果在我被他关起来后,则会为了我伤心动气。
作孽的只是我而已,老人何辜。
奶奶应该永远是那个雍容华贵、叱咤风云的老夫人,这个男人太过可怕,奶奶未必能够赢他,我不想让她晚年还因为自己不懂事的孙子,晚景凄凉。
幸好她没有醒来,没有看到后来的事。
幸好她能安然睡去,长睡不醒,没有遭受任何苦痛。
我遭受的苦痛,则是我应得的,也是值得的。
我或许还该庆幸他在我失去利用价值之后,还肯将我关起来,还肯要我,还肯为了要我的种种"配合"满足我的一些条件,--或者换个说法,以一些条件来威胁我,要我就范。
从下午这一觉醒来,我彻底地不理他,无论他对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统统给他冷脸。
8
晚上在他的卧室,在我又一次无视他后,他苦笑:"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看奶奶之前,肯定会对我好一点,看完之后,却会更坏,总归我还是不划算。"他从面前阻住我的脚步,抱住我硬要我听他说。
不划算你不让我去就是了,我并没有求你,我在心中厌恶地想。
其实我也不是非看不可,我只要心中有奶奶就行了,我并不是非要站在奶奶坟前才能缅怀她。
我去看,只是想看奶奶的坟怎么样,现在好不好。
"但我知道你还是想去看看,所以也只有让你去。"他继续絮絮叨叨。
我不想理他,只想着我去看自己亲奶奶的坟,还要你让才能去,看完后还要被你拿来考量这考量那。
你凭什么?
不想听他说话,我试图挣开他,他紧抱住我,不放手,笑着柔声哄我:"又摆出冷脸了,不要这样嘛,早上出去前你打赢了,瞪我的样子真漂亮。"
本来不想理他,听到这句话,我怒火上涨,几乎是反she般地握紧拳头,狠狠从下面给了他的腹部一拳,用上了我最大的力气。
他完全没有防备,被打得后退几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我,"磅"地一声倒在地上。
他平时也会说一些调笑的话,我一概不理他,他这次好象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打他,因此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不过,我不是为他调笑我,是为他本来没有调笑我的资格。
今天,我尤其鲜明地这么觉得。
无法忍受。
他的房间有厚厚的地毯,摔不死。
以他的体力,一定可以马上跳起来,对我打回来。
这次他不会留手,我后退一步,提神戒备。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蜷缩着身体,以一副忍痛的样子,躺在地上不动弹。
你就装吧。
我看他一眼,转身要走。
他动了动,闷叫一声。
我停下脚步,定睛看他。
他的一只手按住腹部刚才被打的位置,另一只手握紧成拳,表qíng忍耐,额角沁出了一颗颗的汗珠。
看来是真的很痛,可能被打中了胃。
我很想扑上去,再对他拳打脚踢,出尽心中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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