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飞_琼瑶【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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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喊得那样响,那样带着灵魂深处的颤栗,许多行人都回过头来,诧异的望着他。那女郎也回过头来了,他瞪视着,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止,整个胸腔都收缩了起来,手脚冰冷,而身子摇摇yù坠。他怕自己会昏倒,在这一刻,他绝不能晕倒,但是,他的心跳得那幺猛烈,猛烈得仿佛马上就会跳出胸腔来,他喘不过气来,他拚命想喊,但是喉咙仿佛被压缩着,扼紧着,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一个路人扶住了他,热心的问:“先生,你怎幺了?”

    那黑衣服的女郎带着股好奇,却带着更多的漠然看了他一眼,就重新转过身子。自顾自的走向成都路去了。云楼浑身一震,感到心上有阵尖锐的刺痛,痛得他直跳了起来,摆脱开那个扶住他的路人,他对前面直冲过去,沙哑的、用力的喊:“涵妮!”

    那女人没有回头,只是向前面一个劲儿的走着,动作是从容不迫的,袅袅娜娜的。云楼觉得冷汗已经湿透了自己的内衣,那是涵妮!那绝对是涵妮!虽然是不同的服饰,虽然是不同的妆扮,但,那是涵妮!百分之百的是涵妮!世界上尽管有相像的人,但不可能有同样的两张面貌!那是涵妮!他追上去,推开了路人,带翻了路边书摊的书籍,他追过去,一把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喘息着喊:“涵妮!”

    那女人猛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她愕然的瞪视着云楼,那清亮的眼睛,那小巧的鼻子和嘴,那白皙的皮肤……涵妮!毫无疑问的是涵妮!脂粉无法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她在适度的妆扮下,比以前更美了,云楼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他剧烈的颤抖着,喘息着,在巨大的激动和惊喜下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涵妮,我早知道你还活着,我早知道!他瞪视着她,眼睛里蓄满了泪。那女人受惊了,她挣扎着要把手臂从他的掌握里抽出来,一面嚷着说:“你gān嘛?”

    “涵妮!”他喊着,带着惊喜,带着祈求,带着颤栗。“我是云楼呀!你的云楼呀!”

    “我不认识你!”那女人抽出手来,惊异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幺!”转过身子,她又准备走。

    “等一等,”他慌忙的拦住了她,哀恳的瞪着她:“涵妮,我知道你是涵妮,你再改变装束,你还是涵妮,我一眼就能认出你,你别逃避我,涵妮,告诉我,这一切是怎幺回事?”

    “我还要你告诉我是怎幺回事呢!”那女人不耐而带点怒容的说:“我不是什幺涵什幺妮的,你认错了人!让开!让我走!”

    “不,涵妮,”云楼仍然拦在她前面。“我已经认出来了,你不要再掩饰了,我们找地方谈谈,好吗?”

    那女郎瞪视着他,憔悴而不失清秀的面容,挺秀的眉毛下有对燃烧着痛苦的眼睛,那神态不像是开玩笑,也并不轻浮,服装虽不考究,也不褴褛,有种书卷味儿,年纪很轻,像个大学生。她是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的,但是很少遇到这一种,她遭遇过种种追求她或结识她的方式,但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这使她感到几分兴味和好奇了。注视着他,她说:“好了,别对我玩花样了,你听过我唱歌,是吗?”

    “唱歌?”云楼一怔,接着,喜悦飞上了他的眉梢:“当然,涵妮,我记得每一支歌。”

    那女郎微笑了,原来如此!这些奇异的大学生呵!

    “那幺,别拦住我,”她微笑的说:“你知道我要迟到了,明晚你到青云来好了,我看能不能匀出点时间来跟你谈谈。”

    “青云?”云楼又怔了一下。“青云是什幺地方?”

    那女郎怫然变色了,简直胡闹!她冷笑了一声说:“你是在跟我开什幺玩笑?”

    转过身子,她迅速的向街边跑去,招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云楼惊慌的追过去,喊着说:“涵妮!你等一等!涵妮!涵妮!涵妮!”

    但是,那女郎已经钻进了车子,他奔过去,车子已绝尘而去了。剩下他呆呆的站在街边,如同经过了一场大梦。好半天,他就呆愣愣的木立在街头,望着那辆计程车消失的方向。这一切是真?是梦?是幻?他不知道。他的心神那样恍惚,那样痴迷,那样凄惶。涵妮?那明明是涵妮,绝没有疑问的是涵妮,可是,她为什幺不认他?杨家为什幺说她死了?

    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或者,那真的并不是涵妮?不,不,世界上绝不可能有这样凑巧的事,竟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

    而且,年龄也是符合的,刚刚这女郎也不过是二十岁的样子!

    一切绝无疑问,那是涵妮!但是……这是怎幺回事呢?这之间有什幺问题?有什幺神秘?

    一辆计程车缓缓的开到他身边来,司机猛按着喇叭,把头伸出车窗,兜揽生意的问:“要车吗?”

    一句话提醒了他,问杨家去!是的,问杨家去!钻进了车子,他说:“到仁爱路,快!”

    车子停在杨子明住宅的门口,他付了钱,下了车,急急的按着门铃,秀兰来开了门。他跑进去,一下子冲进了客厅。

    杨子明夫妇和翠薇都在客厅里,看到了他,雅筠高兴的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说:“总算来了,云楼,正等你呢!特别给你煮了咖啡,快来喝吧。外面冷吗?”

    云楼站在房子中间,挺立着,像一尊石像,满脸敌意的、质问的神qíng。他直视着雅筠,面色是苍白的,眼睛里喷着火,嘴唇颤抖着。

    “告诉我,杨伯母,”他冷冷的说:“涵妮在哪儿?”

    雅筠惊愕得浑身一震,瞪视着云楼,她不相信的说:“你在说些什幺?”

    “涵──妮。”云楼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我知道她没死,她在哪儿?”“你疯了!”说话的是杨子明,他走过来,诧异的看着云楼:“你是怎幺回事?”“别对我玩花样了!别欺骗我了!”云楼大声说:“涵妮!她在哪儿?”

    翠薇走过去,揽住了雅筠的手,低低的说:“你看!姨妈,我告诉你的吧,他的神经真的有问题了!应该请医生给他看看。”

    云楼望着雅筠、杨子明,和翠薇,他们都用一种悲哀的、怜悯的,和同qíng的眼光注视他,仿佛他是个病入膏盲的人,这使他更加愤怒,更加难以忍受。眯着眼睛,他从睫毛下狠狠的盯着杨子明和雅筠,喑哑的说:“我今天在街上看到涵妮了。”

    雅筠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她对他走了过来,温柔而关怀的说:“好了,云楼,你先坐下体息休息吧!喝杯咖啡,嗯?刚煮好,还很热呢!”

    她的声调像是在哄孩子,云楼愤然的看看雅筠,再看看杨子明,大声的说:“我不要喝咖啡!我只要知道你们在玩什幺花样?告诉你们!我没有疯,我的神智非常清楚,我的jīng神完全正常,我知道我自己在说什幺。今晚,就是半小时之前,我看到了涵妮,我们还谈过话,真真实实的!”

    “你看到了涵妮?”杨子明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仔细的盯着他问:“你确信没有看错?”

    “不可能!难道我连涵妮都不认识吗?虽然她化了妆,穿上了旗袍,但是,她仍然是涵妮!”

    “她承认她是涵妮吗?”杨子明问。

    “当然她不会承认!你们串通好了的!她乘我不备就溜走了,如果给我时间,我会bī她承认的!现在,你们告诉我,到底你们在搞什幺鬼?”

    “我们什幺鬼都没有搞,”雅筠无力而凄凉的说:“涵妮确实死了!”

    “确实没死!”云楼大叫着说:“我亲眼看到了她!梳着发髻,穿着旗袍,我亲眼看到了!”

    “你一定看错了!”翠薇cha进来说:“涵妮从来不穿旗袍,也从来不梳发髻!”

    “你们改变了她!”云楼喘息着说:“你们故意给她穿上旗袍,梳起发髻,抹上脂粉,故意要让人认不出她来!故意把她藏起来!”

    “目的何在呢?”杨子明问。

    “我就是要问你们目的何在?”云楼几乎是在吼叫着,感到热血往脑子里冲,而头痛yù裂。

    “你看到的女人和涵妮完全一模一样吗?”杨子明问。

    “除了装束之外,完全一模一样!”

    “高矮肥瘦也都一模一样?”

    “高矮肥瘦?”云楼有些恍惚。“她可能比涵妮丰满,比涵妮胖,但是,一年了,涵妮可以长胖呀!”

    “口音呢?”杨子明冷静的追问:“也一模一样?”

    “口音?”云楼更恍惚了,是的,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口音,他想起来了,涵妮的声音娇柔细嫩,那女郎却是清脆响亮的。可是……可是……人的声音也可能变的!他用手扶住额,觉得一阵晕眩,头痛得更厉害了。他呻吟着说:“口音……虽然不像,但是……但是……”

    “好了,云楼,”杨子明打断了他,温和的说:“你坐下吧,别那幺激动,”扶他坐进了沙发里,杨子明对雅筠说:“给他倒杯热咖啡来吧,翠薇,你把火盆给移近一点儿,外面冷,让他暖和一下。”

    雅筠递了咖啡过来,云楼无可奈何的接到手中,咖啡的香气绕鼻而来,带来一份属于家庭的温暖。翠薇把火盆移近了,带着个安慰的微笑说:“烤烤火,云楼,好好的休息休息,你最近工作得太累了。”

    在这种殷勤之下,要再发脾气是不可能的。而且,云楼开始对于自己的信心有些动摇了,再加上那剧烈的头痛,使他丧失思考的能力。他啜了一口咖啡,觉得眼睛前面朦朦胧胧的。望着炉火,他依稀想起和涵妮围炉相对的那份qíng趣,一种软弱和无力的感觉征服了他,他的眼睛cháo湿了。

    “涵妮,”他痛苦的,低低的说:“我确实看到她了,我不知道这是怎幺回事。”

    “云楼,”雅筠坐到他身边来,把一只手放在他宽阔的肩膀上,诚恳而真挚的说:“你知道我多爱涵妮,但是我也必须接受她死亡的事实,云楼,你也接受了吧。我以我的生命和名誉向你发誓,涵妮确确实实是死了。她像她所愿望的,死在你的脚下,当你抱她到沙发上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也就是因为看出她已经死了,你杨伯伯才bī你回去,一来要成全你的孝心,二来要让你避开那份惨痛的局面,你了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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