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迹感觉,他在心底呼叫,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的地终于到了,宁波向拉脱摩道谢,翩然离去。
一边咕哝:宁波是否地名,不是茉莉香片,不,是虾饺烧卖,来来来,你好吗?我教你用筷子
下了班再和洋人打jiāo道真会疯掉。
她一径上正印的写字楼。
正印愕然,“你怎么来了?”
“你还在上班?”
“公归公,私归私。”
“你真轻松!”
正印微微笑,“如果现在就觉得惊慌莫名,如何熬下去完成大止?”
宁波压低声音,“告半天假,我们回家说话。”
“小姐,”正印拒绝,“这里可不是家庭式作业,随便可开小差,六点钟我来找你。”
宁波只得讪讪地退下。
正印讽刺她呢!也是事实,她在邵氏制衣像山寨王一样,自出自入,统共不用向任何人报到,已成习惯,早受宠坏,恐怕不能到别的地方工作了。
她没想到拉脱摩还在门外等她。
他抢先说:“我怕你叫不到车子。”
宁波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微笑看着他,“你有事商谈该找何先生。”
“宁波,我想我们或者有时间喝杯咖啡。”
宁波想说,她从不陪酒陪饭,或是咖啡与茶,可是随即想到,正印已经要做妈妈了,她这个姐姐,还坚持三原则有个鬼用。
她转变主意,苍茫下海,“好,”慷慨就义的样子,“你带路。”差点眼眶都红了。
这一切都叫拉脱摩迷惑。
不过他也是老手,立刻把这心事重重的标致女郎领到酒店的咖啡室,以便先喝咖啡,再吃晚饭。
宁波坐下来就说:“巧克力冰淇淋苏打,龙虾汤,软芝士蛋糕,一杯白兰地。”
拉脱摩目定口呆,这几样东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吗?
只见宁波先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色渐渐红润,叹息一声,继续举案大嚼。
拉脱摩轻轻说:“我查过了,宁波是平静的波làng之意,你姓江,意含一生无风无làng舒服宁静,是好祝兆。”
宁波抬起头笑一笑,“谢谢。”
“我今年三十一步,结过一次婚,已经离异,没有孩子,出身良好,无毒瘾无犯罪记录,波士顿大学毕业,现住纽约长岛。”
宁波点点头。
他为什么把身世告诉她?
“宁波,你会嫁给我吗?”
宁波嘴里都是芝士蛋糕,闻言两腮鼓鼓地看着那洋人,半晌才把食物咽入,“不。”
“我是真心的。”
“不。”
“你不信一见钟qíng?”
“它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也没想过这种事会降临到理智型的我身上。”
宁波轻轻说:“是这个都会的人与事叫你迷惑了,回家,好好睡一觉,你准备忘记此事。”
没想到拉脱摩也笑了,她误以力他是乡下小子,一出城,便吓走了三魂七魄。
只听得宁波又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我求婚。”
拉脱摩有点意外,“何先生没提及过?”他倒是伶俐得很。
“何某只是我的工作拍档。”
拉脱摩微笑。
宁波站起采,“我有事,要回家了。”
“我不会放你走。”
宁波诧异地问:“你打算怎么样?”
那外国人一时答不上来。
宁波替他整一整领带,“傻子,明天你就将此事搁脑后了。”
“不,我不会。”
宁波又笑,“那么,你大可离多别井,放弃优差在这陌生的城市里从头开始,克服生活,陪伴我左右。”
噫,原来这目光凄迷的漂亮女子一点都不糊涂,说话一针见血,分析事理无比清晰。
“来,送我回家。”
拉脱摩低下头,“你不会讪笑我吧?”
“我不是那样的人,”宁波笑笑,“有机会我们都会娱乐一下自己,堕入爱河,有些人在三两载后恍然大悟,跳出爱网,有些人乐而忘返,更有些人一下子清醒了。”
拉脱摩利用一个中午,恋爱了几小时。
宁波安慰他:“我十分明白这种心qíng。”
拉脱摩说:“事qíng还没有完结呢!”
“当然不,”宁波成全他,“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
拉脱摩莞尔,“宁波,我爱你。”
这上下的爱与前两个钟的爱已经截然不同,宁波放心了。
她这时才看清楚了他,不能因为他爱她就看低他,拉脱摩英俊慡朗,最漂亮的是一头蜜糖金棕色头发,一双手qiáng壮有力,拥抱起女xing来一定具保护力,刚才如果没有说不,此刻已可私奔到系里岛或是类似的地方去,反正在今时今日,冲动的婚姻与周详的婚姻同样只能维持两三载。
宁波轻轻握住他的手,拉脱摩有点意外,十分喜悦。
然后他俩友谊地道别。
正印在家已经等了半小时。
她像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家多么冷清,一点人声都没有,佣人老是睡午觉。”
宁波咳嗽一声,“你肯搬回来吗?”
正印吐吐舌头,“我才不gān。”
“回娘家也好,帝着孩子,互相有照顾,我亲手替你挑一个保姆。”
正印有点讶异,“你不排斥这个孩子?”
“笑话,什么人会迁怒一个婴儿?”
正印开杯地笑,“谢谢,谢谢,宁波,我正需要你支持。”
“是吗?我还以为你打算独力应付千军万马。”
正印嫣然一笑,“需要吗?我有嫁妆,我自生自养,管别人什么事。”
“有钱女至多特权。”
正印微笑,嘴角却有点落寞,过一刻问:“你不问我孩子父亲是谁?”
“我想是谁没有什么分别,是邵正印的婴儿,就是我的外甥。”
“宁波,你永远感人肺腑。”
她俩紧紧拥抱。
“现在,让我们谈谈细节问题。”
“请说。”
“你打算继续工作?”
“我刚升了级,这是我的事业,我不准备放弃。”
“公司人事部怎么说?”
“没问题,照样提供产假。”
宁波这时觉得正印的勇气可嘉,非比寻常,可是,这是一种没有必要的愚勇。
“或许,可是告假半年。”
“那多闷,别替我担心,我会把他人奇异的目光当作娱乐。”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打算什么时候把真相告诉你母亲?”
这时候,有人啪一声开亮了客厅中的水晶灯,大放光华,宁波与正印转过头去,发觉方景美女士站在门口。
她说:“我都听见了。”
“母亲。”正印站起来了。
方女士叹口气,“对于女儿,我一直教一直引导,不住忠告,可是她从不加以理会,最终走她选择的道路,我当然失望,可是也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愿,默默支持她,女儿,过来。”
母女紧紧拥抱。
宁波不由得鼓掌。
她取过外套,她也得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了。
方景惠老师正好在招呼一班学生,在座还有几位家长,对老师均十分恭敬,方老师理所当然享受这等待遇,宁波甚觉安慰,工作虽然辛劳,最后却往往带来最大的荣誉与满足,这是一生躲懒逃避的人无法享受的成果。
宁波坐一会就离开。
前些财候遇见父亲,论调仍然与二十年前差不多,他说:“一本杂志做了个调查,问十二至十六步少年闲时做何消遣,竟有百分之十五答睡觉!还有人说玩电子游戏机,看电视、去演唱会、阅漫画。唉!太不长进了,世风日下。”一直摇头。
宁波十分吃惊,骇笑:“爸,那都是正当娱乐嘛!我也最爱睡午觉。”
“为什么不看书?嗄,为什么不看书?”
“大部分的书都写得不好看。”
《故争与和平》写得不好?《罪与罚》写得不好?《白痴》写得不好?”
宁波只得一直笑,“与我们这时代脱节嘛,毫无共鸣。”
“朽木不可雕也。”
“爸,我有事,先走一步。”
到了中年反而好了,事事看不入眼可推委给代沟,社会日渐富庶,随便写一点稿都能应付生活,到处都有人请吃饭,不怕寂寞。
最孤清的是江宁波。
回到家里长驻候教,别人都出去了,只剩她一人。
幼时习惯省电,只开案上一盏小灯,仍然睡在那张小小单人chuáng上,chuáng头有正印小时qiáng加黏上的印花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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