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荆_亦舒【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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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一大堆人坐在一间海旁餐厅里,子函与一个美妇人靠得最近。

    “这是谁?”王女士意外。

    “妈,看仔细一点。”

    “认不出来,不会是你的女友吧,仿佛比你稍大。”

    “妈,这是你好友孙伯母呀。”

    “谁?”

    “孙伯母苏瑟,你看不出来?”

    “瑟瑟?不会吧,这是她?”王女士取过照片细看,“发生什么事,根本不是同一人,她像是换了一个头!”

    子函笑:“你要是愿意,我也带你到比华利山换人头。”

    “你说的是矫型手术,呵,真是神乎其技,还十分自然呢。你看,她笑得多舒畅,脸型眼睛鼻子下巴完全不一样了,看上去比我们年轻。”

    “妈,我与子盈陪你去。”

    “这不大好吧。”王女士嚅嚅。

    “又不是欺世盗名,你若不做,将来你的同事朋友看上去全似你女儿。”

    王女士吓着了,她呆呆地不出声。

    半晌她说:“削尖鼻子,撑大双眼,给谁看呢?”

    子函笑:“早上起来,照镜子自己看见,不知多高兴。”

    “那不成了对影自怜?”

    子函大奇:“是又怎样?”

    “怪凄凉的。”

    “那就看你的人生观了,凡事有两个看法:一个写作人,可尊称大作家,也可贬为爬格子。像这次我回来,既是投机客,又是科技专家。”

    “子函,妈拿你没办法。”

    “妈,明日我们到舅舅家去。”

    “我先预约。”

    子函点点头:“妈怎样看局势?”

    “很乱,大陆、台、港经商已无明显界线。”

    “危才有机。”

    “你的口气,像一个人,同样这种话,由他口中说出,无比讨厌,可是你讲我又觉得有意思。”

    子函与母亲轻轻拥抱。

    他出去了。

    一星期后他已见过舅舅,找到适当办公室,以及决定搬出去住。

    他带子盈参观新公寓。

    装修公司正把名贵家具搬进那位于顶楼、大得似酒店大堂似的客厅。

    子函背着客人看海景,听到脚步声满面笑容转过头来。

    他走进厨房,捧出一箱香槟酒,取出一瓶,浸入银冰桶:“一会喝酒庆祝。”

    那排场、那布局,真看不出有经济衰退现象。

    子盈只觉宛如置身海市蜃楼之中。

    子函说:“子盈、印南,过来帮我。”

    郭印南不知如何回答。

    子盈反问:“做什么?”

    “成立科技公司,先上市,后招股,集资大施拳脚。”

    “次序还似不大正确。”

    子函笑:“做生意何来规则?子盈你以为是小学生做功课?”

    “资本来自大众?”

    “正是。”

    “大众为何信你?”

    “问得好,”子函竖起大拇指,“他们当然不是信程柏棠父子,我们老板是鼎鼎大名的高越梅。”

    郭印南耸然动容,不过,沉实的他不出声。

    “政府扬言要搞科技,殷商高越梅热烈附和,我应邀担任策划,市民热qíng反应,有何不可?子盈,过来,我封你为亚太区总裁。”

    子盈骇笑:“我不懂做这个职位。”

    “你穿套鲜红香奈儿,站在高越梅之子高子能身后,作顶天立地状,不就行了?”

    “我更加不会。”

    “子盈你没出息。”

    他噗一声开了香槟。

    子盈愉快地答大哥:“子函你说得对。”她大口喝香槟。

    郭印南看着女友笑,他放心了。

    子函问他:“你呢,印南。”

    “我?子盈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子函很替他们高兴:“好,好,祝你们幸福。”

    他俩离开了大厦顶楼。

    子盈当然不笨,在车上她轻轻说:“这种江湖伎俩,自古就有,从前,叫种金子树,术士骗贪心的人说,给我一袋金子,我帮你种一棵金树,保证年年开花,结出金果。”

    印南回答:“你也说过,是骗贪心的人,不贪,什么事都没有。”

    “造字的人也真讽刺,贪同贫两字,笔划只差一点点。”

    “投资,有得有失,必具风险。”

    “你会不会买这只高越梅股票?”

    “这只股票,不属高越梅,它只是想造成一种错觉,使大众以为是高氏出品。”

    “最终会由谁出面?”

    “高子能及一班策划吧。”

    子盈叹口气:“大哥真能gān,像会变魔术一样。”

    印南想说:你舅舅的大名正是他的魔术棒,可是,不好讲出口。

    那晚,他睡不着觉。

    才接触到权势边沿,他已经紧张得整晚胃痛。

    幸亏子盈与他的想法完全相同。

    过几日,程柏棠回来了,完全不提旧事。

    在全新办公室招待记者,宣布招股细节。

    英俊的程子函立刻被记者封为“本市最受欢迎王老五”。

    股票推出那天,全市轰动,大众抢购,人龙排得绕银行几个圈,市民争先恐后。

    一直在看电视新闻的子盈说:“这种场面我见过,历史记录片中上海人半世纪前兑换金元券就是这个qíng况。”

    “对,那时金元券上下午差价百倍,非抢兑不可,也是人龙紧接。”

    子盈奇问:“为什么不认识的人一个个抱着前边那人的腰?”

    “怕人cha队呀,傻女孩。”

    “呵,原来如此!”

    只听得荧幕上一个老妇兴高采烈地对记者说:“我买到了,我买到了,排一日队好过做一年,我这次赚定了。”

    子盈讶异:“真没想到还拿得出钱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印南说:“我有事。”

    他立刻赶回家中。

    大声问家人:“有无人买能子科技股票?那是一只空壳子,千万不能碰。”

    大嫂笑:“印南你怎么了,我刚才设法托经纪入市。”

    “快卖掉!”

    “千辛万苦才拣到好货——”

    “听我说,速速出货。”

    “我十四元入,今日已涨至二十六元,你莫非有内幕消息,听说这是程子盈父兄有份策划——”

    “你到底听不听我讲?”印南顿足。

    大嫂只是笑:“我卖了汇丰,汇丰不流行了你可知道?”

    印南冷笑:“都发疯了,汇丰是发钞的银行,会得不流行?”

    大哥进来兴奋地对妻子说:“恭喜恭喜,你我财产今日不知不觉又增加一百万。”

    印南只得发呆。

    郭太太说:“别太担心,大家都相信高越梅是殷商,这次多亏他来打一只qiáng心针,本市又再生气勃勃。”

    郭印南举起双手:“我再说最后一遍,赚一点好放手了,记住,趁眼前有路,回头还来得及。”

    大哥与大嫂都讶异地看着他。

    他只得颓然离去。

    世上只剩子盈一个知音,他真是幸运,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子盈笑着劝说:“不要紧张。”

    “像不像挪亚劝人登上方舟?劝了10年,无人信他,反而调过头来讥笑他。”

    “有这么严重吗,港人见惯大场面,世上亦无永升不跌的股票。”

    “那是他们的毕生积蓄!”

    “可是你看他们此刻多开心多沉醉。”

    “这个好梦会很快醒。”小郭极之肯定。

    “你这种论调,走到街上,会被人扔石头。”

    “你有没有沾手?”

    子盈笑吟吟:“家母与我,从来不碰这个,所以我们也永远不会发财。”

    “我尊重你们。”

    “我还以为我是惟一的道德先生。”

    小郭无奈地说:“程子盈,你终于找到伴了。”

    子盈看着他:“那么,你是否应该有进一步表示?”

    郭印南握紧子盈双手,忽然哽咽:“子盈,我身无长物,可是,我保证会叫你快乐,并且,永远不辜负你。”

    “我接受你的建议,还有呢。”

    “明日,我到伯母处求婚。”

    子盈咧开了嘴。

    她把脸靠在印南的胸膛上。

    她轻轻问:“我们是怎样认识的?”

    “在刚刚改朝换代之后,那时米字旗甫除下,五星旗刚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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