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荆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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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函听到这里,不禁心酸,过去握住妹妹的手。

    “我实在不知道她与程柏棠的关系,琪琪,这是真事?”

    她点点头:“子盈说的都是事实,我马上走。”

    “我不会难为你,稍迟我派人送支票来。”

    “我同你在一起,也不是为钱。”

    程子函摊手:“我应当作出适当赔偿。”

    “你们父子都疏慡大方,是欢场中上流人。”

    子盈听得啼笑皆非。

    只见高戈取过名贵手袋,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脸上露出怅惘的神色来,像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终于她吸进一口气,打开门,走了。

    程子函斟了杯威士忌加冰,坐在沙发上,静静喝一口。

    “这件事,不要同母亲说。”

    “……”

    “你说得对,我是该马上与她断绝来往。”

    “……”

    “这不是惹人笑话的时候,小报一登出来,是一世话柄,死无葬身之地。”

    子盈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过,那么亮丽的女子——”

    子盈哼了一声。

    “你不觉得高琪是美女中的美女?”

    子盈冷冷说:“是那种夜间把皮除下来一笔笔细细勾画的美女。”

    子函忽然笑了:“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有很大分别。”

    子盈拔高声音:“你们喜欢那种站着也像是躺着的女人。”

    子函一怔,不禁好笑:“你放心,郭印南绝非我族类。”

    “法国人在上一个世纪就叫这种女子horizontal,她们打横做人。”

    “子盈你学识渊博。”

    “我知你心中不快。”

    “她待我是真心的。”

    “我作呕,子函,用用脑,老少通吃,见钱眼开,我并非针对某人,这是事实。”

    “她为何离开父亲?”

    “老爸生意失败,她收拾细软就走,我还记得她肩上搭着一件紫貂,拎着行李逃一般飞往飞机场。”

    “逃生是人的本能。”

    “子函,你非得与这女人一刀切不可。”

    “子盈,我也是对事不对人,你自幼温室长大,不知世界残酷,弱ròuqiáng食。很多时候,一个人所有的,不过是一具ròu身。”

    “依你说,有ròu卖ròu,天经地义。”

    子函看着妹妹:“夏虫不可以语冰。”

    “对,我是井底蛙。”

    “小公主,试过礼服没有?”

    “没有兴趣。”子盈气馁。

    “来,戴上钻石头箍。”

    子盈低头任大哥替她戴上钻饰。

    “你看,”子函赞美,“整张脸晶莹起来。”

    忽然,他把妹妹拥进怀内。

    多年前,父亲离家,子盈不惯,天天哭,他也是这样抱住安慰小妹。他们是骨ròu,他有义务爱她保护她不叫她受到伤害。

    “子盈,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妈妈。”

    晚上,他见到了高戈。

    他写两张支票给她:“面额比较大,我已背书。”

    “谢谢。”

    “别不高兴,你也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高戈点头。

    她忽然问子函:“子盈几岁?”

    “同你差不多大,你俩都肖蛇。”

    “是吗,我自觉比她大十几二十年不止。”

    “琪琪,人的命运各不相同。”

    “她尊若公主,我贱若烂泥。”

    “琪琪,我从来没那样想过。”

    “所以,我不会难为你。”

    “你难为我?”子函吃一惊。

    “你想想,我若声张,你们父子声誉就好笑了。”

    “琪琪,那么,你也前途尽毁,以后谁还敢碰你?”

    “所以,好好,大家好,我决定在你面前消失。”

    程子函称赞她:“这样明敏,必有出息。”

    “那么,为我做一件事。”

    “请说。”

    “介绍我到富商刘鹤亭处做秘书。”

    “怎么会看上他?”子函讶异。

    “他头顶还有头发,腹部却无救生圈,还算登样。”

    “明日我替你打电话。”

    “说我是你表妹吧。”

    程子函点点头。

    那边,子盈回到家中,发觉自己的一双手还在抖。

    阿娥看见她:“子盈,快坐下,喝杯神曲茶宁神。”

    看到她的钻石发箍:“真没想到这样简单会这样好看,礼服呢?”

    这时司机刚好把礼服送上来。

    子盈同阿娥说:“阿娥,你在我家30年,也好算是自己人,你说我是否是一个蠢女?”

    阿娥哇呀呀一声:“谁说子盈笨?我同他拼命。”

    “阿娥,请讲实话。”

    “你自幼品学兼优,名列前茅,怎说你笨?”

    “但是我对江湖世事一无所知。”

    阿娥看着子盈:“不,你是非黑白清澈得很。”

    子盈稍觉安慰:“就这么多,没有其他好处?”

    “已经够了。”

    子盈叹口气,她希望得到更多的qiáng心针,以便她出去替天行道,力抗qiáng权。

    傍晚,郭印南来了,看到未婚妻在厨房吃英式下午茶。

    一桌子三文治及司空饼、果酱与奶油,她举案大嚼。

    印南知道子盈爱吃,但这样大吃,心里一定有事。

    他不动声色,坐到她身边:“是闯了祸吗?”

    她一口气把与高戈重逢的事说出来。

    “嗯,这事不可让伯母知道。”

    “子函也是这样千叮万嘱。”

    由此可知郭印南也十分爱护伯母。

    子盈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印南笑笑:“旁观者清,子函的确不知程柏棠与高戈的关系,高戈却不可能不知。”

    “此女可恶!”

    “你从头到尾不喜欢内地女子,为什么,是因为她们英语不及你流利?”

    子盈霍地转过头来:“你觉得反感?”

    印南摊摊手:“我不敢。”

    子盈瞪他一眼:“那你有何不满?”

    “子盈,今日,紫荆花是市花,大家已不分彼此,应不卑不亢应酬各省各县同胞。”

    子盈哦一声:“与高戈结拜为姐妹?”

    印南温和地解释:“我不是说她,我说大概,你不可戴有色眼镜。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有好几个南开及北京大学出身的工程师,人品、学问、工作态度都非常优秀,大家都是华裔,合作愉快。”

    子盈不出声。

    “子盈,处世要活络,此刻不是港人动辄看不起人的时候了,今日,要看人家可会礼待我们。”

    子盈耳边嗡一声。

    “这话说重了可是,不过你想想,一般华裔,为何你自幼总觉比别人优越?一是因为家境良好;二是因为英语流利,可是这样?”

    子盈不出声,一边耳朵麻辣辣又红又痒。

    “台湾女、大陆女,口头无比轻蔑,那是不对的。是,港女最先洋化,最会追贴cháo流,一早经济独立,喂,给人家一点时间好不好?”

    子盈脸上青一团白一团。

    阿娥轻轻走进来:“姑爷喝杯参茶。”

    子盈回房先关上门。

    阿娥叹口气:“从来无人这样说子盈,我知你是君子爱人以德,不会一味宠爱,可是,慢慢来。”

    印南苦笑:“我不说她,没人说她。”

    阿娥轻说:“时势变了吧。”

    印南点点头:“香港是真要拿点诚意出来,否则,焉能与其他各省衷心合作。”

    “也有些老香港转不过弯。”

    印南说:“那就只好移民了。”

    身后有个声音:“谁说移民?”

    原来是子函来了。

    印南见是舅爷,连忙笑说:“子函来喝杯格雷伯爵茶。”

    “移民没有意思,huáng皮肤生生世世混不入人家圈子,你奉公守法呢,是个好清佬;你若不安分呢,是个坏清佬,一言蔽之,永远是清佬。”

    印南第一个笑出来。

    “管你三代土生,全体是哈佛博士,有什么事,仍是清佬。”

    他把果酱厚厚地搽在司空饼上大嚼。

    这时,郭印南已经笑不出来。

    大家低着头。

    幸亏门铃响了,王女士打牌回来,看到礼服,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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