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摊摊手。
郑氏只听说这年轻女子是高gān子弟,需对她特别招呼,没想到她还像个女学生,白皙小脸在阳光下清纯晶莹,有别庸脂俗粉。
他与她闲谈几句,接着开会去了。
稍后,有一男一女来向子盈报到,都有工程设计学历,出任助手。
这是份优差,分明是母亲一手撮合,怕她失业无聊。
在这种特别照应下,不论工作地点、xing质,一定愉快。
子盈上班不到一个月,能子科技已跌到七元二角。
她与助手出发到白云机场去看那架飞机。
郑树人看过设计,相当满意,子盈正在研究如何把每一件家具钉实在甲板上又不觉呆滞之际,忽然听得莺声呖呖——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还是第一次进私人飞机!”
子盈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正是她的老朋友高戈小姐。
子盈反而放心,见过私人飞机这种排场,一定会忘记程子函该类小客户。
高戈见了子盈,稍稍变色,只是装着不认得她。
高戈又瘦了一圈,更加时髦标致,连绝无仅有的一丝泥土气都洗脱了。
郑树人介绍:“我的设计师程子盈。”又说,“我的朋友高明。”
又换了名字,子盈只招呼一声,又忙着工作。
她拍了一些照片,与助手走下飞机。
三个人一言不发,埋头苦gān。
工程明早即可开始。
地毯样版送来,子盈十分满意:灰蓝色底子上织出郑氏机构标志,清晰美观。
晚上,郑氏约他们吃饭,子盈发觉高戈不在,松一口气。
两个助手有事早退,只剩他们二人。
子盈忽然想念郭印南,脸上稍露寂寥之色。
郑树人轻轻问她:“闲时喜欢做什么?住在哪个城市最多?”还有,“前些时候才与你舅舅打高尔夫球……”
这时,忽然有女歌星上台,轻轻唱起歌来,她用福建话唱“往事莫提起,无论花多么鲜艳,人如何缱绻,往事莫提起……”
子盈轻轻说:“往事莫提起。”
郑氏讶异:“你会说福建话?”
子盈苦笑,当张玉芳还叫张小乔的时候,曾有10年时间,子盈偶然会被父亲带到他的新家去,子盈听过张在家中播这首台语歌。
也许是子盈记xing好,也许该时小小心灵受到震dàng,听过几次,永世不忘。
子盈想告退,正在动脑筋找藉口,助手回来请他听电话,原来,一个牌局正在等着他。
终于散了会。
子盈一个人回酒店房间梳洗,她取出皮革样版,比试颜色。
忽然听见敲门声。
子盈诧异,这里会是谁?不禁警惕。
从防盗孔一看,却是高戈穿着红色低胸晚装站房门外。
子盈开门说:“时间晚了,有事明天说。”
“子盈,明天你都回香港了。”
子盈只得请她进来。
高戈看到chuáng上都是色版,不禁说:“真用功。”
子盈看着她玲珑浮凸的身段,微笑说:“你也是。”
“子盈,你一出现,我必遭殃。”
“咦,这话怎么说,你莫黑白讲。”
高戈吃惊:“你会闽南语?”
“老板是福建人,会几句总错不了。”
高戈沮丧:“子盈,你一出现,我身边的男人就会跑掉。”
“你现在飞机大pào都有了,他还怎么跑?”
高戈看着她:“你口角开始像子函。”
“他的确是我榜样。”
“听说子函赚了大钱打算回加州去。”
子盈答:“我没听他说起,他时时穿梭两地,不能定xing。”
“程柏棠翻了身,见过鬼怕黑,修身养xing,正在搞澳洲移民手续。”
子盈讶异:“你消息比我灵通,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这几年变迁真大。”高戈感喟。
“不怕啦,你看你,一般锦衣美食,满身珠翠。”
“子盈,你怎么会明白,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是人,我总得拿我所有的,去换我没有的。”
“呵,这样理直气壮,怪不得盘满钵满。”
“一早说过你不会明白。”
子盈轻轻说:“你指失望、沮丧、愁苦、彷徨、无助、孤苦吧。”
高戈抬起头来。
“我自幼失去父亲,母亲不能面对婚姻失败,长年采取逃避态度,我自小被送往外国寄宿,雪夜惊醒,悲从中来,哭整夜……”
高戈冷笑:“的确值得同qíng,但是你肚子饱饱,身上温暖;而我,试过一个人在雨夜街上流làng……”
“是,”子盈承认,“你的确比我惨。”
“子盈,你再悲切,也是华丽的梵哑铃奏出哀调;而我,我是二胡嘶哑在陋巷中倾诉。”
子盈诧异:“高戈,你好不文艺。”
“我也受过教育呀,只不过不谙英语、法语。”
“你的英语也练得不错了。”
“始终不如你自小学起,同女皇一般口音。”
子盈笑笑:“这女皇已经褪色,我辈又得从头开始。”
“子盈,你圆滑许多,从此如虎添翼。”
“谢谢你。”
“我要回去了,老板正赢钱。”
子盈送她到门口,祝她幸运。子盈庆幸与高戈和解,下一次高戈身边又换了达官贵人,不必心惊。第五章
回到家,才知道子函真的决定返加州。
他是个狙击手,接着,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刮钱。
那栋豪华公寓根本是租回来住,一句话便退掉。
子盈问他:“爸可是移民澳洲?”
“他想过了,决定往多伦多。”
“有计划没有?”
“他已届退休年龄,玩玩高球,钓钓鱼最好不过,当然,身边少不了红颜知己,所以,一定得有节蓄。”
子盈没好气。
“你留在妈妈身边陪她做孝顺女吧。”
子盈不语。
“听说婚约已经押后?”
子盈别转面孔。
“依我看,快快结婚才真,没地方住,搬到我们家,不喜欢人多,大可叫妈妈拨一间小公寓出来作新居。”
子盈答:“他有志气,未必愿意。”
子函却说:“志气用在打仗革命、大是大非上,他误会了。”
“你别管闲事,好好守住你的钱,切莫一年半载之后又问妈妈要。”
子函笑着走了。
说也奇怪,几个月后,市场又消化了网络科技股票崩溃这个事实,能子跌到二元八角。
王式笺女士的两件宝物运作如常:象牙麻将牌天天用,阿娥日日忙得马不停蹄。
她最近钻研做甜品,舅母家请客,菜另由大师傅负责,甜品必由阿娥动手。
阿娥的理论:“材料不用名贵,甜品全在心思。”
她会做小白兔形豆沙苏饼,一口一只,甜香滑,不小心连舌头也吞下肚子,皮与馅她都亲手做。
这样用心,一定好吃。
郭印南那边,就不甚乐观。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哥大嫂的住所被银行收回,血本无归,一家三口搬回父母家,印南被bī出住客厅,无地容身。
他心qíng有点躁。
“左一记耳光是楼价跌,右一巴掌是失业,现在鼻梁又中一拳,叫苦连天。”
子盈笑笑:“我们不如同居吧。”
“对,靠你的妆奁度日,用你的资本,做些裙带小生意。入赘你家,子女都姓程。”
“沉着的你也终于赌气了。”
印南说:“大哥大嫂真糊涂。”他摇头叹息。
“不怕不怕,一下子又重头再起,反正四个人都上班,家里只有婴儿及保姆,挤点无所谓,印南,你如觉委屈,我可以帮你。”
这时王女士放下麻将牌伸伸懒腰。
“印南来了吗?”
“是,伯母。”小郭走过去。
“浦东织造厂加建你可有去看过?”
“去过了,下个月上班,多谢伯母。”
王女士笑:“你且慢客气,有一事烦你,我在皇垄围有间村屋,残旧不堪,荒糙丛生,最可怕是huáng蜂筑巢,生人勿近,你趁这个月空档,替我找人修葺。”
她把锁匙jiāo出来,又笑说:“皆因没人住才会破烂,叫人见笑,印南,你可愿意替我看屋?为免人闲话,月租一元,好不好?”
这下子连子盈都感动了。
“伯母,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