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紫荆_亦舒【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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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了,摊摊手。

    郑氏只听说这年轻女子是高gān子弟,需对她特别招呼,没想到她还像个女学生,白皙小脸在阳光下清纯晶莹,有别庸脂俗粉。

    他与她闲谈几句,接着开会去了。

    稍后,有一男一女来向子盈报到,都有工程设计学历,出任助手。

    这是份优差,分明是母亲一手撮合,怕她失业无聊。

    在这种特别照应下,不论工作地点、xing质,一定愉快。

    子盈上班不到一个月,能子科技已跌到七元二角。

    她与助手出发到白云机场去看那架飞机。

    郑树人看过设计,相当满意,子盈正在研究如何把每一件家具钉实在甲板上又不觉呆滞之际,忽然听得莺声呖呖——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还是第一次进私人飞机!”

    子盈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正是她的老朋友高戈小姐。

    子盈反而放心,见过私人飞机这种排场,一定会忘记程子函该类小客户。

    高戈见了子盈,稍稍变色,只是装着不认得她。

    高戈又瘦了一圈,更加时髦标致,连绝无仅有的一丝泥土气都洗脱了。

    郑树人介绍:“我的设计师程子盈。”又说,“我的朋友高明。”

    又换了名字,子盈只招呼一声,又忙着工作。

    她拍了一些照片,与助手走下飞机。

    三个人一言不发,埋头苦gān。

    工程明早即可开始。

    地毯样版送来,子盈十分满意:灰蓝色底子上织出郑氏机构标志,清晰美观。

    晚上,郑氏约他们吃饭,子盈发觉高戈不在,松一口气。

    两个助手有事早退,只剩他们二人。

    子盈忽然想念郭印南,脸上稍露寂寥之色。

    郑树人轻轻问她:“闲时喜欢做什么?住在哪个城市最多?”还有,“前些时候才与你舅舅打高尔夫球……”

    这时,忽然有女歌星上台,轻轻唱起歌来,她用福建话唱“往事莫提起,无论花多么鲜艳,人如何缱绻,往事莫提起……”

    子盈轻轻说:“往事莫提起。”

    郑氏讶异:“你会说福建话?”

    子盈苦笑,当张玉芳还叫张小乔的时候,曾有10年时间,子盈偶然会被父亲带到他的新家去,子盈听过张在家中播这首台语歌。

    也许是子盈记xing好,也许该时小小心灵受到震dàng,听过几次,永世不忘。

    子盈想告退,正在动脑筋找藉口,助手回来请他听电话,原来,一个牌局正在等着他。

    终于散了会。

    子盈一个人回酒店房间梳洗,她取出皮革样版,比试颜色。

    忽然听见敲门声。

    子盈诧异,这里会是谁?不禁警惕。

    从防盗孔一看,却是高戈穿着红色低胸晚装站房门外。

    子盈开门说:“时间晚了,有事明天说。”

    “子盈,明天你都回香港了。”

    子盈只得请她进来。

    高戈看到chuáng上都是色版,不禁说:“真用功。”

    子盈看着她玲珑浮凸的身段,微笑说:“你也是。”

    “子盈,你一出现,我必遭殃。”

    “咦,这话怎么说,你莫黑白讲。”

    高戈吃惊:“你会闽南语?”

    “老板是福建人,会几句总错不了。”

    高戈沮丧:“子盈,你一出现,我身边的男人就会跑掉。”

    “你现在飞机大pào都有了,他还怎么跑?”

    高戈看着她:“你口角开始像子函。”

    “他的确是我榜样。”

    “听说子函赚了大钱打算回加州去。”

    子盈答:“我没听他说起,他时时穿梭两地,不能定xing。”

    “程柏棠翻了身,见过鬼怕黑,修身养xing,正在搞澳洲移民手续。”

    子盈讶异:“你消息比我灵通,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这几年变迁真大。”高戈感喟。

    “不怕啦,你看你,一般锦衣美食,满身珠翠。”

    “子盈,你怎么会明白,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是人,我总得拿我所有的,去换我没有的。”

    “呵,这样理直气壮,怪不得盘满钵满。”

    “一早说过你不会明白。”

    子盈轻轻说:“你指失望、沮丧、愁苦、彷徨、无助、孤苦吧。”

    高戈抬起头来。

    “我自幼失去父亲,母亲不能面对婚姻失败,长年采取逃避态度,我自小被送往外国寄宿,雪夜惊醒,悲从中来,哭整夜……”

    高戈冷笑:“的确值得同qíng,但是你肚子饱饱,身上温暖;而我,试过一个人在雨夜街上流làng……”

    “是,”子盈承认,“你的确比我惨。”

    “子盈,你再悲切,也是华丽的梵哑铃奏出哀调;而我,我是二胡嘶哑在陋巷中倾诉。”

    子盈诧异:“高戈,你好不文艺。”

    “我也受过教育呀,只不过不谙英语、法语。”

    “你的英语也练得不错了。”

    “始终不如你自小学起,同女皇一般口音。”

    子盈笑笑:“这女皇已经褪色,我辈又得从头开始。”

    “子盈,你圆滑许多,从此如虎添翼。”

    “谢谢你。”

    “我要回去了,老板正赢钱。”

    子盈送她到门口,祝她幸运。子盈庆幸与高戈和解,下一次高戈身边又换了达官贵人,不必心惊。

第五章

    回到家,才知道子函真的决定返加州。

    他是个狙击手,接着,又不知到什么地方去刮钱。

    那栋豪华公寓根本是租回来住,一句话便退掉。

    子盈问他:“爸可是移民澳洲?”

    “他想过了,决定往多伦多。”

    “有计划没有?”

    “他已届退休年龄,玩玩高球,钓钓鱼最好不过,当然,身边少不了红颜知己,所以,一定得有节蓄。”

    子盈没好气。

    “你留在妈妈身边陪她做孝顺女吧。”

    子盈不语。

    “听说婚约已经押后?”

    子盈别转面孔。

    “依我看,快快结婚才真,没地方住,搬到我们家,不喜欢人多,大可叫妈妈拨一间小公寓出来作新居。”

    子盈答:“他有志气,未必愿意。”

    子函却说:“志气用在打仗革命、大是大非上,他误会了。”

    “你别管闲事,好好守住你的钱,切莫一年半载之后又问妈妈要。”

    子函笑着走了。

    说也奇怪,几个月后,市场又消化了网络科技股票崩溃这个事实,能子跌到二元八角。

    王式笺女士的两件宝物运作如常:象牙麻将牌天天用,阿娥日日忙得马不停蹄。

    她最近钻研做甜品,舅母家请客,菜另由大师傅负责,甜品必由阿娥动手。

    阿娥的理论:“材料不用名贵,甜品全在心思。”

    她会做小白兔形豆沙苏饼,一口一只,甜香滑,不小心连舌头也吞下肚子,皮与馅她都亲手做。

    这样用心,一定好吃。

    郭印南那边,就不甚乐观。

    果然不出他所料,大哥大嫂的住所被银行收回,血本无归,一家三口搬回父母家,印南被bī出住客厅,无地容身。

    他心qíng有点躁。

    “左一记耳光是楼价跌,右一巴掌是失业,现在鼻梁又中一拳,叫苦连天。”

    子盈笑笑:“我们不如同居吧。”

    “对,靠你的妆奁度日,用你的资本,做些裙带小生意。入赘你家,子女都姓程。”

    “沉着的你也终于赌气了。”

    印南说:“大哥大嫂真糊涂。”他摇头叹息。

    “不怕不怕,一下子又重头再起,反正四个人都上班,家里只有婴儿及保姆,挤点无所谓,印南,你如觉委屈,我可以帮你。”

    这时王女士放下麻将牌伸伸懒腰。

    “印南来了吗?”

    “是,伯母。”小郭走过去。

    “浦东织造厂加建你可有去看过?”

    “去过了,下个月上班,多谢伯母。”

    王女士笑:“你且慢客气,有一事烦你,我在皇垄围有间村屋,残旧不堪,荒糙丛生,最可怕是huáng蜂筑巢,生人勿近,你趁这个月空档,替我找人修葺。”

    她把锁匙jiāo出来,又笑说:“皆因没人住才会破烂,叫人见笑,印南,你可愿意替我看屋?为免人闲话,月租一元,好不好?”

    这下子连子盈都感动了。

    “伯母,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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