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修好屋顶墙壁再说吧。”
下午,子盈与小郭驾车到郊外一看,什么烂屋,簇新的平房,不过门口长一点糙。伯母分明是替小郭解困。
“这树上的确有土蜂窝。”
“中药谱里蜂巢可作小儿定惊用。”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高又远,可以和平共处。”
“墙壁修一修,叫园丁来收拾一下,便可入住。”
“不是入赘?”
“好了好了,”子盈说,“有心qíng说笑了,妈妈有屋没人住,你有人欠屋住,一元租下,两全其美。”
“这太便宜我了。”
“脱了困境,才jiāo足租金未迟。”
屋内宽大明亮,可看到零丁洋,郭印南不知多欢喜,只见落地长窗玻璃碎了一块,蔷薇架歪倒一边。
“我立刻唤人来修理。”
他们站在后园看海洋。
“子盈,你妈妈对你真好。”
“是,我幸运,托身在一个有能力的母亲怀里。”
就这样讲好了。
只一个星期郭印南便把三四平方尺的地方收拾出来。
这段时间,子盈数度北上,替郑树人的飞机完工。
最终成绩连她自己都觉高兴。
见惯世面的郑树人一进舱门便呵的一声,他心里想:这才叫品味,全部家具实用jīng致,豪华但低调,无比舒适。他本来只不过想给少女一件工作消磨时间,没想到真的做出成绩来。
他带朋友参观飞机舱,介绍程子盈给他们认识,兴之所至,飞机忽然起飞,自白云飞到虹桥。
子盈想得周到,连毛巾、瓷器上都印有郑氏标志。他的富豪朋友艳羡,纷纷邀请程子盈建筑师代为效劳。
子盈却不愿应允。
做这种锦上添花的工作,没意思。
私人飞机开动的费用约是每小时六千美元,这一来一回三个多小时,花费省下不知可以做多少善事,他们只是为吃一顿晚饭。
子盈不以为然——豪门酒ròu臭!
过些时候,见母亲在翻一本杂志:“看!”喜不自禁。
原来是介绍郑氏私人飞机的图文,刊在美国建筑文摘上。
王女士欣慰地说:“终于提升到国际水准了。”
文内有提及程子盈名字。
“子盈,起码有三架飞机等着你。”
子盈不为所动:“排场一流有什么用,以国民生活水准优秀为上。”
王式笺看着女儿:“你们这些自小在外国读书的一代有点奇怪,一个人开心不算开心,非要人人开心不可。”
子盈笑笑:“有一日奥比斯飞行眼科医院需要装修,我免费效劳。”
“子盈,我很高兴你有慈善心肠。”
子盈摊开报纸,看到财经版上报导能子网络一年内消耗了一百八十亿资金。
这笔数目可办多少所大学、几幢医院,不得而知,就这样燃烧殆尽。
子盈忽然反感。
那天下午,她到郊外去探访郭印南。
他一个人在屋里看书。
经过他悉心打理,平房已成为一间优雅的度假屋。
印南放下手上杂志,原来就是那本建筑文摘。
“这位郑先生原来是你舅舅老朋友。”
子盈答:“好像是。”
印南问:“他有没有上你家?”
子盈大奇:“他为什么会上我家?”
“呵,我猜想你们相熟。”
“没有的事,他是巨富,我是小伙计,别老把舅舅拉下水。”
“是,子盈,你说得对。”
他推开长窗,园外粉红色蔷薇成千上万那般盛放,引来土蜂嗡嗡采蜜。
“印南,全亏你把屋子修葺得这样好。”
“一下班我巴不得赶回来,伯母拨这间平房出来,其实是想我们结婚的吧。”
子盈点点头。
印南搔搔头。
子盈轻轻说:“我不适应这个城市。”
印南大吃一惊:“你要什么有什么,还说不习惯?”
“就是这个叫我不舒服,试想想,工作会自动飞来,人人都说认识你舅舅,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你不觉唐突?”
印南咧开嘴笑:“不,我很快会适应。”
“印南,别说笑。”
“好好好。”
“一人得道,jī犬升天,印南,我不想做舅舅家的一只小jī。”
小郭笑:“我知道,你不要靠家里,你要凭双手能力往外闯,最终扬名立万。”
“你笑够没有?”
“子盈,你打算怎样?不如平日在都会赚钱,假期,我带你去危地马拉帮贫童搭建诊所。”
“行吗?”
“去年有一位行家一时兴奋,忘记注she防疫针,染上nüè疾,病了半年。”
子盈怪他扫兴,扑过去捶他,两个人滚到地上,拥成一堆。
子盈把头埋在他胸前,忽然落泪。
印南叹口气:“小公主你还有不足之处?”
“我渴望父母相爱。”
“你最爱qiáng人所难。”
“是,人的天xing是但凡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
“我不会太过担心,你最终会长大。”
子盈不能使印南明白,她与这个都会是如何格格不入。
回到家中,母亲在翻报纸。
“子盈,看。”
子盈以为又是突发财经消息,但是母亲指着一帧帧发huáng的老式结婚照,原来报纸副刊办良缘特辑,许多金婚夫妇献上玉照刊登。
子盈也极感兴趣,逐张欣赏。
“看,子盈,我同你说要穿礼服拍照,将来有个留念。”
“妈妈,这40年代的婚纱多美。”
“可不是。”
“有无20年代的照片?”她细细查看。
“如果有,当事人已是百岁老人。”
子盈说:“当年办盛大婚礼也不会便宜,必然是富贵人家才有这样财力。”
“不,子盈,这对夫妇结婚60周年,当年并没有举行豪华婚礼。”
“妈,让我们选果篮到报馆代为转赠。”
“好主意。”
“妈妈你的结婚照片呢?”
“我婚姻失败,留着没意思,已全部当垃圾扔掉。”
“当年谁替你fèng制婚纱礼服?”
“在纽约专卖店买回来。不说陈年往事了,子函可有消息?”
“他在蒙地卡罗,好像是帮一家公司推销大赌场全盘电子化,用一张贵宾卡便走遍全场,说是比拉斯维加斯更为先进。”
“那还有什么味道,”王女士微笑,“那里讲究衣香鬓影、闲qíng逸致,时间不是一回事,毋需追上科技。”
“子函的嘴头,能叫和尚留发。”
程子盈的本事,大抵是陪母亲说说笑笑吧。
下午,子函电邮照片过来,在碧绿海岸,他与金发美女躺游艇甲板上嬉戏。
那美女打扮得像50年代的碧姬巴铎那样,穿粉红色极小的比基尼泳衣。子盈忽然领悟,只有相当自卑的人,才会追跳跑赶碰,最怕落伍,口口声声挂住cháo流……
子盈把照片放在母亲案上。
门铃响,家里没有人,子盈去开门。
有人送来大束花朵,是白色与浅紫的玉簪花,这种花最香,又叫晚香玉,花束上没有具名。
子盈顺手轻轻cha到水晶玻璃瓶中。
电话响了,子盈去听。
“姐姐,猜猜我是谁?”
子盈笑不可抑:“叫我姐姐,自然是子茵。”
“姐姐,猜一猜我们在什么地方。”
“这么多谜语,一定是在香港。”
“姐姐真聪明,我们在新世界酒店,妈妈同你说两句。”
张玉芳愉快的声音来了:“子盈,出来见个面可好?”
子盈有点心虚,幸亏母亲不在家:“我马上来。”
“我们在咖啡店等你。”
子茵先下来,一见,差点不认得,手臂已长得比子盈粗壮,大块头,穿白衬衫蓝布裤,十分朴素。
她与姐姐拥作一团。
“子照呢?”
“他不肯回来,这个星期住到朋友家去,我陪着妈妈回台北探亲,顺道来港办点事。”
“印象如何?”
子茵不知多坦白:“很乱很热很脏很忙很贵。”
“喂,总有点好处吧。”子盈代表港台抗议。
子茵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外婆待我真好。”
“呵,终于想到好处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