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夜晚,轮值的侍女平儿在云无双的寝宫外守夜。教主的寝宫,未经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这天天气燥热,平儿站在那儿,看着台阶下的小丫头们做着针线,忽然听见室内一声叫声,叫声象是惊恐无比,又似被压抑不住了叫出声来。平儿凝神细听,听得室内又有大声喘息和低低的抽泣声。平儿不知里面出了什么事。心中实在不安。见小丫头犹未听见什么,便自己推门进内。见云无双正在梦魇之中,咬牙切齿,难以挣扎。
平儿轻轻走近了几步,正yù掀开帘子。云无双猛然惊醒,双目如剑,一掌击出。平儿哼也没哼一声,飞出室外,摔落台阶之下,已经死去。小丫头们惊叫着四散开来。
丁芷君立刻赶到,见此qíng景,竟也不敢入室,只在室外轻呼:“属下丁芷君求见。”奉召入室,片刻即出,只是沉着脸道:“未经召唤,擅入者死。将平儿好生安葬了吧!”
丁芷君心中其实已经明白,平儿一定里见到云无双在做恶梦。人在梦中,xingqíng流露,难免有软弱之处,云无双因此而梦中杀人。想到这里,丁芷君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自古伴君如伴虎,丁芷君现在,也能深深地体会这种心qíng了。
五月初十,数千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云集东海之滨已有多日,大伙儿跷首以待,这场百年不遇的正邪大决战。众人猜测,这一战,将会比二十多年前顾先生与端木雄一战更加jīng彩。
数千人集坐在海滩上,吃着gān粮,喝着凉水。这些都是一方豪雄,出门乘轿骑马,前呼后拥,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此时却肯在这里委屈自己,就是为了能够目睹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这些人还都是些排得上号的,稍差一点这儿连站的资格都没有。
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的。五月初十,当太阳从海上升起来之前,九大门派掌门到了。早就留好了位置给他们。正在此时,太阳升上来了,驱走了满天黑暗。
一轮巨大的火球跃出海面,将金光辅满大地,映红了满天艳丽的朝霞,每个人都沐上一层金光。那一刻,每个人都心净如洗,毫无杂念,只是静心屏气地看着大自然这一刻的美。每个人都在每天看见阳光,只觉乎淡无奇。可是很少人真正看过海上日出。只有在这一刻,才能领略天地之奇,造化之威力,而感觉自身之渺小。
一片帆影随着日轮出现在海面,仿佛是从太阳中驰出来。从太阳中来的青帆船,也被阳光染成了金色,一片金光向众中驰来。船上载着的人,也是一个从太阳中来的人,一个在传说中被一再神化的圣人,一个给所有人带来光明和希望的人。
“顾先生,顾先生来了……”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乱哄哄地挤着攘着,抢着去目睹东海顾先生的风采。
大船渐渐靠近,顾先生走上船头,船落锚。这时,从远至近,一声声传来:“云教主驾到,云教主驾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当无双教主那金顶豪华大轿出现时,上千教众大呼:“云教主驾到。”声音整齐嘹亮,竟一时间压倒了群豪之声。
四个侍女打起帘子,云无双走下轿子,一身白衣胜雪,脸色也苍白如雪,只有眉发漆黑,手中的刀漆黑,她的身心如刀,孤冷,无qíng,专注,刀如人已合为一体,刀未出鞘,旁观者就可以从她身上感觉到刀锋的杀气。
云无双走出轿来,第一眼就看到了顾先生。同样,顾先生走出船舱,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无双。只这一眼,两人都只看见了对方,也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尽管相距数十丈,尽管相距数千人。但是,彼此都只看着对方。
云无双首先开口道:“顾先生。”
顾先生开口道:“云教主。”
云无双对众人看也不看一眼,道:“今日一战,乃你我之事,只在你我。高手决战,岂是戏台表演,街头卖艺,容这等乱纷纷的俗辈在此。胜败在你我,决定天下命运在你我,其他人不配看,也不配问。”
顾先生道:“云教主之意?”
云无双道:“容云某让人清理一下,所有的人逐出百里之外。百里之内,踏入者死。”
顾先生道:“云教主,好重的杀气,当真是视天下人为无物啊!既然今日之比武,原是为了免一场杀戳,又何必又生外务,再起杀劫。”
云无双冷冷地道:“这是云某脾气,容不得旁人评头论足。”
顾先生道:“既然如此,移人不如移已。在西北方向,百里之外,有一处空谷,谅可作为比武之所,不知教主可否移驾一行。”
云无双冷笑道:“果然是圣人风范,处处显慈悲为怀。我怎不好成全了你,就依你所言,你我就同时起步,以谁先到达,就作为第一场的胜负。”
顾先生点了点头,众人只见一青一白两股淡烟掠过,方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消失了。众人辛苦这些天,却都是白白辛苦了。
百里之遥,云无双行来,约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到了。云无双心xing甚是高傲,也yù在轻功上一试顾先生。一路行去,有意时疾时徐,连变十余种身法,顾先生却只是不急不缓,只是与她相持一丈距离。
至谷口,云无双停住,回头一望,顾先生已在她身旁了,两人却是同时到达。云无双心中一凛,这一趟,只怕是没试出对方的底细,反叫对方试出了自己的底。
虽是chūn季,谷内却是一片荒凉,枯木乱石,平地飞砂,果然是决斗的好地方。空旷清冷,连天色都转为灰白。
云无双举起刀,神色庄重,专注,问道:“你的剑呢?”顾先生轻轻拈来一段枯枝,道:“我的剑已在。”他的神色,也同样庄重,专注。
这并不是对云无双的轻视,在真正高手的手中:“飞叶摘花,皆可伤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虽是道家之言,用在武学上,道理却是一致的。武学的最高境界,剑无剑形,招无常式,无所不在,随心所yù。
云无双双目bī出一股杀气,她以为这种境界在武学是只能是理论的推断而已,想不到,顾先生真的能到了这一步。
云无双的杀气在膨胀,她所站立之处,地下的砂石已经受不住她的内力,轻轻移动飞卷。这儿的砂石移动,又影响到其他砂石的变化,这股气流越来越大,整个山谷象起了一股无名的风bào,渐渐地飞砂走石,呼啸不已。飞砂走石,形成一个旋涡,旋涡的中心,正是顾先生。
那一刹那间,云无双的气势充盈整个山谷。那是一种杀气,一种霸气,气势所至,可以遇山山开,遇水水断。
云无双在气势最盛,直bī天地那一刻,出刀。无双刀出鞘,挟着怨魂地狱气息,摄人而噬,不见血不归。
无双刀出,直取顾先生。顾先生枯枝一迎,平平指出,枯枝旁叉,却是每一点,都指向云无双,制住了无双刀所有的变化。
云无双刀势回转,反自下向上划去。这一招“地狱无门”从常人最难以料到的足下攻上,足下本是武功防守的死角,任凭是武功再好的人,也防守不到足下去。
顾先生枯枝一动,罩向云无双头部十处**,枯枝移动,毫无声息,漫天的飞砂走石却对他毫无影响,枯枝一动,犹比刀无双更快了一分。
云无双变招,再出刀。如此数十招,两人兵器均未曾相jiāo,却是仍未有胜负之分。云无双气势凌厉,整个山谷都飞砂走石,宛若大海中滔天恶làng,顾先生手持枯枝,不着声息,却似一叶小舟,风làng虽大,他却是一舵在握,镇定如山。云无双气势虽qiáng,却是不能让他移动分毫。
两人一动一静,虽是现在尚未见高下,但时间一长,则动不如静了。云无双深知此理,她不再等下去了。云无双收刀,再出,这一刀“天绝地灭”,是必杀之刀,也是最后一招了。
这一刀出,与方才的招式又有些不同,如果说刚才那几招是雷霆,那么这一招就是闪电。雷霆虽厉,闪电却更让人无可招架。
刀劈下、枯枝寸断。顾先生败了吗?可是无双刀的杀气却已不见了,谷内飞砂走石已经停了下来,谷内又恢复了平静。
云无双以千钧力道击出,却只是击在那一段枯枝之上,枯枝寸断,千钧力道无处承受,反涌回去,反击自身。云无双如中重锤,气血翻涌,张口喷出,鲜血喷在无双刀上。无双刀,果然是不见血不归。
云无双面如死灰,惨笑道:“好,你赢了。你将这把刀拿去,让本教之人,再入酆都吧!我既已败,夫复何言。”掉转刀身,直向自己的胸口直cha下去。
刀尖已bī近心口,云无双的手却被紧紧握住。云无双此刻功力涣散,竟无力挣脱。顾先生双目炯炯,直视云无双,道:“我们曾经相约,败者由对方处置,你不可以死!”
云无双看着他那bī近的脸,竟觉得不能自制。她咬牙道:“不错,你要将我如何处置。是当众杀了我,还是要将我jiāo给九大门派处置?”
顾先生握着她的手道:“都不是。”他用力握紧:“我知道你输得不服,你还可以再有一个机会。我带你走,你可以跟在我的身边,学习我的武功,直到有一天,你能击败我时。那么,你就可以破今日之约,重回中原。”他双目直bī云无双:“你同意吗?”
云无双为他神采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道:“我同意。”顾先生松开她的手,她蓦然只觉得一阵无力。定了定神,她又恢复了冷静,冷静地回思了对方的话,才道:“好,顾先生既然划下道来,云某自当依约。”
又冷笑道:“只是,你可要小心了,你身边会有一个人,日日夜夜要寻隙杀你,你为什么要放一只老虎在自己身边。难道,你当真自命为神,不会死亡?”停了停,云无双讽剌道:“又或者,你是活得太久了,厌倦了?”
顾先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道:“走吧!”长啸一声,声及高远。过了一会儿,一骑快马驰来,骑到眼前,一个大汉滚鞍下马,恭敬地道:“先生。”他没有行任何礼,因为顾先生是不喜欢别人对他屈膝的人。但他脸上充满了崇敬和能为对方效劳所产生的快乐,却比世上任何礼节都更真挚。
云无双所到之处,她的手下视她为神,她的敌人视她为魔。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丁芷君,对她也是畏多于敬。但见顾先生所到之处,人人对他都是充满敬爱,但却无一人畏惧于他。多半见到他的人,都是欣喜,荣幸和因对他的敬意而产生的自我反省。
顾先生将刀递给云无双,无声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云无双收鞘,将刀递给那大汉道:“传令,莫易为代教主,丁芷君为总监,全教立刻退回酆都城中,不得滞留中原。”
那大汉双手接过刀,上马,疾驰东海之滨,转宣云无双之令。大船起锚,驰向另一港湾,载着顾先生和云无双,离开中原,驰入大海。
海上日月,单纯平静。云无双身受内伤,这几日,顾先生就一直在为云无双运功疗伤,两人却并未jiāo谈一言片语。每日,云无双坐在船头,看日出、日落,cháo涨、cháo消;听海风chuī,海làng涌,船工的号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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