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珊瑚回来说:"他还未睡醒,叫不起来。"
刘太太叹口气,"你们看看。"
珊瑚说:"我去解散他们。"
几日来的兴奋一扫而空,刘太太颓态毕露,了无生趣,"清流,你说,是否该取消婚礼。"
清流赔笑,"想清楚点也是好的。"
刘太太抬起头,"清流,说是改期吧。"
清流点点头。
清流见欧阳律师仍然坐在露台上,上前与他耳语几句,律师手一松,甜圈饼掉到地上,可是脸上随即露出笑意。
接着,清流把消息告诉牧师,牧师的反应不一样,慈祥地劝道:"有分歧的话可以谅解。"
清流笑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新娘。"
牧师张大了嘴。
清流招呼他:"请过来吃早餐,改好日期再通知阁下。"
她再去看卧室里的余求深。
外头闹了好几个小时,他朦然不觉,高枕无忧,露肩拥着被褥憩睡。
幽暗的寝室里有他的气息,清流深呼吸了几下。
小时候,经过蛋糕或是她妃糖店,她也会这样贪婪地深呼吸。
余求深立刻醒来,看着她。
清流这才知道珊瑚藏jian,并没有来叫过余求深。
这也是忠仆唯一可以做的事,护主要紧。
他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接着,取过腕表看一看,"唷,九点了。"想掀开被单起chuáng。
然后,发觉清流在他面前,不方便行动,笑道:"你让一让。"
清流只得告诉他:"婚礼取消了。"
这时,连清流也不得不佩服他,他只是一愣,神色随即恢复正常,反问:"是永久取消?"
"大概是。"
他笑了,嘿地一声,十分合理地说:"我马上收拾东西走路。"
"太太并没有叫你走。"
他下chuáng,转过头来,"小姐,知道在什么时候下台是十分重要的事。"
清流问:"你没有失望?"
他真正的笑了,"小姐,若果连这点心理准备也无,如何出来跑江湖。"
"你——也不会一无所有吧。"
"放心,一早讲好条件,我已经得到我要的东西,一点也不吃亏。"
老程说得对,刘太太的确是个慷慨的人。
"也许,这样只有轻松吧。"
他想一想,十分坦诚地答:"也不是,合同上注明,婚后一年,我又可得到一笔丰富的奖金。"
真没想到合同如此jīng密。
这时,虚掩的门外一声咳嗽,清流听得出是老程的声音。
余求深扬声,"进来。"
老程推开门。
余求深说:"我立刻收拾东西走。"
老程答:"太太想见你。"
余求深说:"不必了。"
"太太另外有安排。"
他慡快地说:"不用麻烦,画蛇何必添足。"
他开始穿衣服。
老程只得退出去。
清流问:"你不再回到船上?"
他失笑,"我此行收获不浅,人在巴黎,也该轻松一下了。"
清流轻轻说:"后会有期。"
他忽然走近清流,捧起她的脸,轻轻吻一下她的嘴唇,"祝你好运。"
他取过外套,潇洒地开门出去。
余求深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清流轻轻抚摸自己的嘴唇。
珊瑚看见清流惘然若失的样子,挪揄道:"世上这样的汤丸是很多的。"
清流回过头来说:"不,他是他们当中很特别的一个。"
珊瑚冷笑一声。
不久,刘太太证实了这一个说法。
她尖声问:"你们让他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刘太太走进卧室,嘭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反锁在里边。
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几个人,收拾客厅里残局。
看看时间,才九点半。
有人按铃,原来是送结婚蛋糕上来。
清流从来未见过那么漂亮的蛋糕,像一件瓷器雕塑,雪白三层高,全是各式各样糖制花朵,栩栩如生。
清流摘下一块淡huáng玫瑰花瓣,放进嘴里。
啊,尝到甜头了。
珊瑚咕哝道:"白花费。"
老程却说:"钱不是问题。"
真没想到侮婚的会是刘太太。
纯银相架上还留着她与余求深的欢乐时光。
茉莉上来问:"都收拾掉吗?"
老程点点头。
"我去唤人来把钢琴抬走。"
稍后,清流听到古董钢琴发出铮宗乐声,有人在弹小步舞曲。
出去一看,原来是刘太太,既未更衣,也没化妆,在那里弹琴呢,像只苍白的魑魅,不过不奈寂寞,白天就出动了。
看到清流,颓然问:"他有无留下地址?"
"他走得很快,留都留不住。"
刘太太低下头。
清流不忍,轻轻问:"设法去叫他回来?"
刘太太摆摆手,"他从来不属于我。"
这是真的,可是,到了某种关口,不必追究真相,只要他愿意留在身边即可。
她伸出手,想弹完那首曲子,终于颤抖的手不能完成任务,她抽噎起来。
清流吃一惊。
她从未见过刘太太哭,还以为她已成为化石,没想到还会流泪。
客厅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其余人都累得休息去了,清流再低声问一次:"可要找他回来?"
刘太太再次摇头。
清流扶她进寝室休息。
然后,她打开了大门,学余求深那样走出去。
但愿她也可以一去不返,自由自在。
清流朝福克大道南边走过去,只见车水马龙,整个城市笼罩着一阵烟霞,游客如过江之鲫,肩擦肩,日本人众多,都往道旁时装店挤。
这个名都见面不如闻名,她坐在路边长椅上,深深怀念余求深。
如果他还在刘宅,qíng况一定有所不同,他可能会建议到南部租别墅度假,摘葡萄,酿酒,又会拉队到海滩晒太阳,野餐,把所有人都哄得开开心心。
余求深既是他们的敌人,又是他们的伙伴,短短日子,已成为不可缺少的生活调剂品,少了他,似咖啡里少了糖似。
他一走,刘家就像没了灵魂。
不知为什么,刘太太到最后一刻居然清醒过来,真正可惜。
清流看过地图,知道罗浮宫就在前边,步行二十分钟可到,但不知怎地,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
清流踯躅回公寓。
huáng昏,华灯初上,道旁已有穿细跟高统子鲜红色漆皮靴子的流莺出动。
清流用手掩住面孔,她想回家。
可是,她早已没有家。
清流叹息一声,回忆到极小极小的时候,每日下午放了学,母亲在cao场等她,领她回家,只有那时她才有家。
清流落下泪来。
她终于站起来,回到公寓去。
正好听得珊瑚问:"我们还回到船上去吗?"
"那真要问过太太。"
"清流你去探一探。"
清流轻轻推开门,看到刘太太靠在chuáng背上,一动不动,双目半瞌半闭。
清流吓一跳,连忙急步走向前,冒失地伸出食指,去探老太太鼻息。
谁知刘太太猛地一挡,推开她,吆喝一声:"gān什么?"
清流人急生智,"有只小虫。"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要人没人,叫你来gān什么,度假享福?"
一切恢复正常。
"老程先生说,我们还回到船上不?"
"那么局促,不去了。"
那"么,去何处呢?"
"在巴黎终老,要不,到伦敦去。"
珊瑚知道了,忙不迭叫苦。
"我陪太太在伦敦住过半年,几乎自杀,天天下雨,不见天日,每日三时天黑,整晚bī着大家陪她做三千块拼图游戏,我忍不住要辞职。"
半晌清流说:"是该让她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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