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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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承欢去换戒指。

    售货员讶异,“麦小姐,我以为你喜欢方钻。”

    承欢说:“家母说它不够闪亮。”

    售货员擅于迎合,笑道:“这倒是真的,来,麦小姐,过来看圆钻,不但闪烁,而且显大。”

    承欢一心讨好母亲,看到一颗漂亮的,立刻指一指。

    店员马上称赞:“麦小姐好眼光。”

    承欢并非昨天才出生的人,笑笑问:“什么价钱?”

    不先问价,自取其rǔ。

    无论买什么,第一件事是问价,无论卖什么,第一件事也是问价,切记切记。

    等于整间公寓的家具电器及蜜月旅行的开销总和,足够换一辆新日本房车,兼是承欢工作以来全部积蓄。

    只要喜欢,戴在指头上也不能说不值得,可是为着取悦母亲,就有点那个了。

    “麦小姐,我给你打个最佳折扣,帐单送到辛先生处。”

    承欢笑了,辛家亮又不是大老板,他知道了不怪她虚荣就很好。

    “不,我自己来付。”

    忽然身后传来一把声音,“岂有此理。”

    承欢一乐,转过头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到曹cao,曹cao就到,身后正是辛家亮。

    他坐下来,取过珠宝用放大镜,细细钻研一番,“不错不错,就是它吧。”掏出支票簿。

    承欢有点忸怩,“这不大好吧?”

    “将来可以传子传孙。”

    “完全失却预算。”

    “家父心中一早有数,有笔救急款子存在我处。”

    “我们再考虑考虑。”

    辛家亮摊摊手,“何用再想。”

    立刻大笔一挥,签出支票。

    承欢知道辛家亮的脾气,这可能也是他全部积蓄,绝不吝啬。

    承欢也不打算再次推辞,忽然之间她也生了母亲般的悲凉心态:这可能也是她一生中最骄矜的一刻,过了这个阶段,还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能力。

    辛家亮要对她好,何用苦苦推辞。

    承欢点点头,与未婚夫走出珠宝店。

    辛家亮似笑非笑看着她,“还有什么枝节?”

    承欢问:“你父母对喜筵的看法如何?”

    辛家亮闻言变色,“你知道我一向不理他人观点。”

    “可是……”

    辛家亮完全收敛了笑容,“承欢,你知道我最反对请客吃饭,这件事我们一早谈妥,不用再讲,承欢,我盼望你立场坚定,切莫迎风摆柳。”

    承欢张开嘴,又合拢。

    “照原定计划,我们到伦敦,我们注册结婚,我们回来,同意?”

    承欢不语。

    辛家亮恨恶婚筵如一些人恨恶赌博以及一些人恨恶迟到一样。

    每个人心底里都有最讨厌的一件事,辛家亮从不参加婚礼,坚持这种场合一点智慧也无。

    看样子他无意妥协。

    并且,即使承欢令他委屈,未来数十年间他心中有个疙瘩,也是不值。

    未来数十年。

    多么可怕。

    承欢忽然有种天老地荒的感觉。

    这时辛家亮咳嗽一声,“生活将起突变,我知道你承受一定的冲击与压力。”

    承欢看着他,“你何尝不是。”

    “所以,我们要额外小心,莫在仓猝间说出会令对方难堪的话来。”

    “是。”

    “是我俩结婚,别人意见不必理会。”

    “是。”

    辛家亮满意了,“在人类语言中,数这个字最动听。”

    尤其由伴侣说出来。

    承欢傍晚到毛毛家去聊天。

    她捧出一大叠新娘杂志,“供你参考。”

    “我不穿礼服。”

    毛咏欣看她一眼,“太潇洒的后果往往是懊悔。”

    承欢沉默。

    “我陪你去拍照,我认得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认识杨凡,他会把你照得如天仙一样。”

    承欢十分心动。

    “留着三十年后看很有意思。”

    承欢犹疑。

    “此事不必让男方知道。”

    结婚照中没有新郎?

    毛咏欣接着说:“辛家亮这人真是奇怪,明知婚礼中只有一个主角,他统共是龙套,却意见多多。”

    承欢笑了。

    毛咏欣把杂志翻到其中一页,“看,这套纯软纱无珠片保守式样清纯元比最适合你。”

    承欢忍不住说:“毛毛,缘何如此热心?旁的事上你从不加cha意见。”

    她放下杂志长叹一声,“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结婚。”

    “胡说,怎么可以做此预言!”

    “真的,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我相当肯定我不会结婚,所以希望好友有一个完整婚礼。”

    “你一定会结婚。”

    “不,我没有勇气。”

    “届时会有。”

    “不,我亦无此爱心,试想想,一个家千头万绪,我怎会耐烦数十年如一日点算卫生纸存货。”

    “你若爱他,你不会觉得烦。”

    “不,承欢,你对爱的感觉与我完全不同,你的爱是温暖家庭,体贴丈夫,听话孩儿。”

    承欢大纳罕,“你的爱如何?”

    毛毛微微笑,“要令我激动得落泪,短暂不妨,但需燃烧。”

    承欢不语。

    半晌毛毛继续话题:“头纱——”

    承欢忽然问:“他出现了没有?”

    毛毛答:“出现过,消失后,我又在等待。”

    承欢说:“毛毛,时光易逝。”

    “我知道,”她悠然,“所以千万不可以结婚。”

    “将来你会累的。”

    “不会比养育两女一子更累。”

    承欢摇头叹息,“幸亏你尚余大把时间改变主意。”

    毛咏欣答:“你也是。”

    “婚后尚能反悔?”承欢笑。

    毛毛比她更加诧异,“你没听说过离婚?”

    承欢忽然觉得被冒犯了,她觉得好友口无遮拦,丝毫不照顾她的感受,她迟些恐怕会祝她早日离异脱离苦海,一点禁忌也无!

    你会不会对着孕妇口口声声说胎死腹中?

    承欢说:“我有点事想走,不与你吃饭了。”

    毛咏欣颔首,“随便你。”

    送到门口,毛毛说:“人人只爱听虚伪的好话,我祝贺你俩白头偕老,百子千孙,五世其昌。”

    承欢苦笑。

    自从宣布婚讯之后她身边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变了,包括辛家亮这准新郎在内。

    惟一依然故我的可能是承早。

    这小子,木知木觉,事不关己,己不劳心,故此无忧无虑。

    双方家长见面的大日子终于来临。

    约在大酒店最好,无所谓谁去拜见谁。

    麦太太穿上新衣有点拘谨紧张,整个下午坐立不安,开头是逢事挑剔,接着紧绷着脸,一言不发,在家已经挽着手袋不放,又一早芽好鞋袜。

    偏偏麦先生不知好歹,指着妻子笑道:“瞧,乡下人赶庙会。”

    承欢害怕母亲会乘机发作。

    可是没有,麦太太紧闭嘴唇,可是过一刻,比发脾气更坏的事发生了,她悄悄流下眼泪。

    承欢急得连忙用手帕去抹,她母亲接过手绢,印gān眼泪,低声说:“看着你们,我忍到如今。”

    承欢刹那间自母亲眼光看清这个家:狭小空间,有限家用,辛劳一生,她不禁也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轮到麦太太着急,“化妆弄糊不好看,面孔肿起来怎么办?”

    一家人总算在扰攘中出了门。

    到了楼下,承早问:“咦,这不是张老板的车子?”

    麦来添答:“是,我问老板借来用一晚,坐得舒服点。”

    承欢却再也提不起jīng神来。

    本来已经不多话的她更加沉默。

    辛家亮一早在宴会厅门口等他们。

    承欢担心地问:“来了没有?”

    辛家亮笑嘻嘻答:“都在里边呢。”

    一见麦家四口,都站起欢迎。

    承欢这才放下心来。

    一时各人忙着介绍,承欢连忙退到一旁,先看清楚环境。

    辛伯母大方得体,笑容可掬,穿浅灰色洋装,只戴了宝石耳环。

    辛家亮的姐姐家丽一向懂得打扮,再名贵的衣物也能穿得不动声色,真正大家风范。

    承欢一下子要为两家人负责,胃里像是吞下一块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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