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事已经完了,转头走开。
他挡在我面前,“就是这样?”
“我恐怕是。”
“你同你母亲一模一样!”国维咬牙切齿地说。
我没回答,他要侮rǔ我,激怒我,与我大吵。
我不打算回敬。
幸亏我没有孩子,她不必循我的老路,受我之痛,受我之苦。
当然,也与我身受之狂欢狂喜无缘。生命是公道的,可惜无常。
“十年了,”国维还要说下去,“十年了。”
他浑身战颤,一双手尤其如此,右手食指指着我,我注意到他手指早为香烟熏huáng,连指甲都是咖啡色的。
他的反应qiáng烈,超过我想象。
“正想同你说,我们可以结婚。”
不必,不不不,我不要同你生活。
“到这个时候才放弃,是不是太笨?”
“国维,我累了。”
“海湄!”
我退后一步,抓紧手袋,急急奔出取车。
我要到老地方去清醒一下。
驶车到酒店。
走至套房门前,已有感觉,花在等我,音乐在等我,他也在等我。
我推开房门。
小客厅内没有花。
发生什么事?这里每天都有花,不论我在或否,他都叫人把花放在茶几上,作为对我的尊敬。
难道刚巧是替换时间?
近露台的墙角有一只行李箱子。
这表示有人住在这里,谁?
是他。
他搬过来了。
我摇摇头,我一定要同他说,不能这样心急,我还未准备好,恐怕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想同人共住,我需要静下来重新思考,重新开始
自幼与父母住,后来走人国维为我准备的金屋,十年后终于走出来,不想贸贸然重蹈覆辙。
入睡房,看到他躺在chuáng上,枕头压着面孔。
怎么在这种尴尬时分睡觉?
我轻轻拉开枕头,惊动了他,他张开眼睛,吓得跳起来,我一看到他面孔,也跳起来。
谁?这是谁!
金头发,蓝眼睛,这根本不是朱二,这洋人怎么会睡在这张chuáng上?
难道摸错房间?
那洋人见到是一个唐人女子站在他chuáng头,警惕之心去掉大半,对我笑起来,“好好好,原来是苏茜,好吗,苏茜?”
我呆呆看着他,弄错了,这酒店一定还有一间类似的房间,我心急摸错地方。
我转身便选,他自chuáng上跳起来追我,赤luǒluǒ,并没有穿衣服。
我倒不是怕他,酒店是朱二的,每一个侍役都认得我。
我伸手按铃叫人。
洋人取过毛巾围上,“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叫。
侍役闻声进房来,诚惶诚恐。
洋人指着我问:“这位小姐闯进来要与我同chuáng共枕呢,请问她是谁?”
我也急急问侍役:“这外国人怎么在我房内?朱先生呢,把他请来。”
侍役看着我,像是不认识我,一脸蔑视。
我觉得不对劲,“朱先生呢?”
平常他们只要一见我,便会主动去请朱先生。
“小姐,”侍役怒目相视,“请你跟我来!”
那洋人说:“我不介意,这么标致的小姐,不常遇见。”他摊开两条手臂,耸耸肩。
我厉声问:“朱先生在什么地方?”
“朱先生在纽约。”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我真正呆住。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跑到纽约去,况且一声jiāo代都没有。
怎么忽然之间,不过是数十小时之隔,这酒店里的熟面孔都不见了。
“我是大堂经理,小姐,请你跟我来。”这个人的声音是冰冷的,“你乱闯私人地方,妨碍我们客人,我们可以召警将你拘捕。”
我整个人都乱了,昏昏沉沉跟经理离开套房。
到门口,忍不住转头望,一点都不错,白钢字擦得挣亮:二○七。
这正是我那间套房。
朱二为我预备的地方,橱里挂满我的衣服,说好永永远远属于我……
我拧自己的面孔,这不是一个恶梦吧,怎么一切都变了,这像是聊斋故事,书生白天回头再来探熟悉的园子,只见荒芜的坟地,不不不,我要弄清楚。
那年轻的经理让我坐下,给我一小杯酒。
我茫然说:“我不是做生意的女人。”
这是我第二次被误会。
年轻人并没有反应过激,“小姐,”他客气地说:“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但你是怎么闯到二○七号房去的?那外国人不认得你,你这样做,对自己也很危险。”
我用手掩住脸,“可否让我借用电话?”
“自然,请便。”
我还记得周博士的号码,线路接通,只简单地说:“我在豪华酒店,出了点事,请来接我。”
周博士像是听出事态严重,答应马上出门。
我疲倦地问:“这确是豪华酒店,是不是?”
经理答:“是。”
“有没有一个叫朱二的人?”
“有,”他耸耸肩,“人人都知道他是我们的老板。”
“但是他人现在纽约?”
“是,昨天飞走的。”
“你不认识我?”
“不,小姐,我不认识你。”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没有怎样,小姐,等你休息够,你可以自由离开。”
“你不打算拘捕我?”
“小姐,看得出你jīng神极受困扰,你还是等朋友来接你吧。”
“放在二○七号房那些衣服呢,房间是几时租出去的?”
“今晨,那位美国人刚下飞机,累极而睡,他很明显没有上锁,给你闯进去。”
“但那是我的房间。”
“你的房间?你并没有订房,我们没有记录,你怎么证明二○七是你的房间?”
我呆着脸:“他说的。”
“他说的?谁是他?”
这一句话提醒了我。
没有,他什么都没说过,他根本没有开过口,又怎么能把房间给我?
一切都是幻觉,想当然,自说自话。
不,不是一厢qíng愿,不可能,由他主动,绝对是双方面的感qíng。
我已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闻得耳畔嗡嗡声。
这个时候,周博士赶到。
她带着一个朋友,由他取出证明文件,同酒店经理说了几句话,把我带走。
在车上,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紧闭着双眼。
周博士问我:“送你回家?”
“家,什么家,哪个家?”
如果是,我已无家可归。
我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说:“我回不去了。”
“胡说。”
她吩咐朋友送我回去。
一路上她把我的头按在她肩膀上,轻轻拍打我手背。
我向她断断续续地申诉:“他失踪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刚开始,一直抗拒他,是他追上来,是他……”
“不要急,慢慢同我说,有的是时间。”
“不,我要找到他,越快越好,我要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后才一日一夜,事qíng来个天翻地覆,接受不了。
“家到了。”
“我不要回去!”
“你需要休息,医生快来了。”
“谁叫医生?”
“我,海湄,你相信我,对不对?”周博士哄着我。
我忽然醒过来,“我不是弱者,不需要医生,过一会儿就没事。”
我挣扎着去按铃。
“海湄——”
“你们请回吧,谢谢你,周博士,谢谢你。”她与朋友jiāo换一个眼色,无奈地在门口向我道别。
我踉跄地回到屋内,一照面碰到国维。
他意外之极,但没有忘记讽刺我,“咦噫!这是谁?怎么回来了,回心转意了吗?”
我没有去理他。
回到房间,案头上的白色鲜花已全部变成棕黑色的花gān,腐烂的花根发出怪味。
这是最后的一盆花,我的手不住地颤抖,这难道是最后的一盆花?
坐在chuáng沿,用手捧着头,根本不知何去何从,失去全部思考能力。
国维进来问:“你决定不走?那对不起,我可要出去,约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小姐,不好意思叫她们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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