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季节的都会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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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chūn笑。

    这像一篇短篇奇qíng小说的开头,她给她接上去:“忽然一个英俊神秘的男子轻轻走进来,递上一束紫色毋忘我——”

    常chūn这时接触到朱智良玄冰一样的目光。

    朱女喝道:“你听完我说就不会这般开心了。”

    “究竟是什么事?”

    常chūn看看表,少女店员还没有出现。

    朱女讲下去:“有人推开门,进来,找朱智良。”

    朱智良一看,来客是个年轻女子,面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朱女的目光何等锐利,上下左右三秒钟的审视,就已经把她的身份判出高下。

    少女身上秀丽名贵穿戴非她自己的能力办得到,一定是靠父荫,换句话说,这是位千金小姐。

    她来找朱律师有何因由?

    少女忧郁地说:“朱律师,我叫宋小钰。”

    朱智良招呼她坐。

    “刘关张律师行荐我来此。”

    “啊,是什么事呢?”

    宋小钰打开手提包,取出一纸文件,递给朱律师。

    朱智良摊开来,一看,猛然抬起头来。

    “什么?”她大惊失色。

    宋小钰低声说:“这是刘关张律师处订立的合法遗嘱。”

    朱智良提高声线:“你是张家骏什么人?”

    听到此处,常chūn亦变色,“这个女子是谁?”

    那少女看着朱律师,答:“我是张家骏的未婚妻。”

    未婚妻?

    未婚妻!

    常chūn听得眼珠子要掉出来。

    常chūn惊问:“遗嘱上讲什么?”

    遗嘱上这样简单地写:我,张家骏,仅将我全部财业,包括位于落阳道七号两座十二楼的公寓,以及加拿大道明银行定期存款加币十五万元,以及汇丰银行保险箱七七四一号内所有物品,均jiāo给宋小钰女士。

    常chūn一听,气得肺都险些儿炸开来。

    什么,天下有这样的男人,放着两个亲生女儿不顾,竟把他仅有产业jiāo在一个陌生女子手中。

    朱智良说:“史必灵,你且喝杯水定定神。”

    常chūn咬牙切齿,半晌作不了声。

    过了像有一个世纪,有人递给她一杯开水一颗镇痛剂,原来店员已经上班了。

    常chūn低下头,终于说:“我的女儿,我会照顾。”

    朱女说:“张家骏那厮,该张遗嘱完全合法,但是官司还是可以打——”

    常chūn讪笑,“为着落阳道一座千尺公寓以及十五万加币?我常chūn随时拿得出来,为着一口气,我还不如把它留着暖暖胸口,朱律师,做人靠自己争气,我若背不起生活包袱,我就不敢活着。”

    朱女听罢,鼓起掌来。

    那少女店员却怔怔落下泪来。

    常chūn忽然替别人担心,“你去见过冯季渝没有?她好似比较在乎。”

    “我不知如何向她开口,她对于这份遗产比较执着,她恐怕不会放手。”

    “冯女士经济qíng况如何?”

    “她像城内所有时髦男女一样,月月清,且还欠下信用卡不少。”

    “可是她有份年薪百万的优差。”

    朱律师“嗤”一声笑,“哪有那么多,你以为你做老板,人人拿一百万?”

    “那也总有五六十万,够用了吧,不算是穷人了吧,我还没有这样的进账呢,只不过我懂得克勤克俭。”

    “我会去了解她的qíng况,不过她最近身体欠佳,意yù停薪留职。”

    “我不信她没有储蓄。”

    朱女看着常chūn,“史必灵,你才是城内唯一有储蓄的怪人。”

    常chūn又一次骇笑。

    朱律师预言,“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摆得平。”

    她俩对冯季渝的脾气有点了解。

    朱智良说:“你听过英女皇伊利莎白一世的故事吧,她娘安褒莲女士宁可抛头颅也要维护女儿的权益。我猜想冯季渝也有这种血液。”

    “小心她一怒之下动了胎气。”

    过了两天,常chūn就发觉她长着一张乌鸦嘴。

    朱智良律师通知常chūn,冯季渝进了医院。

    “你理应去瞧瞧她。”

    常chūn为难,一方面又担心,“她qíng况不严重吧?”

    “你去问她不就知道了。”

    常chūn咬一咬牙,去就去,就当作一个女人去看另外一个女人。

    绝不能空手去,常chūn令家务助理炖了一罐子清jī汤,另外买了一盒jīng致的糕点,带着上医院。

    冯季渝躺在头等病房里,左腕吊着葡萄糖水,脸色抹掉脂粉,十分苍白,五官娟秀。

    常chūn进去的时候她睡着了。

    常chūn耐心地坐在一角等。

    真的,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能来探另外一个女人?

    半晌,冯季渝动一动身子,仍没有醒。

    常chūn是过来人,当然知道家中有一名两岁半幼儿的母亲大概只有进医院来才能好好睡一觉。

    她不去叫她。

    半晌,常chūn正在犹疑是否要等下去,病房门被推开,一名女佣抱着小瑜瑜进来探访妈妈。

    奇是奇在常chūn一见这名小儿,就像看到琪琪一样,因她俩长得实在太像。

    冯季渝听见女儿的叫声真的灵魂就算归了天也得再到人世间来转一个圈,睁眼道:“囡囡来了?”

    女佣趋向前,“在家不住叫妈,哭闹不住。”

    冯季渝叹口气,“妈妈在这里,妈妈余生陪伴你。”ròu麻口吻,同所有母亲如出一辙。

    她忽然看见了常chūn,一怔。

    常chūn熟络大方地说:“我替你带了食物来,趁新鲜吃点。”

    趁势把孩子抱手中,拣一块蛋糕给她,慢慢侍候她吃,一眼看便知是个有经验的保姆。

    冯季渝呆呆地看着常chūn,不知是感触是感激,一下子落下泪来。

    常chūn问:“身子无大碍吧?”

    冯女答:“已经没事,过两日可出院。”

    “总要自家当心,莫叫娘家的人担心。”

    谁知冯季渝淡淡说:“我没有娘家。”

    没有人会没有娘家,谈不拢是真。

    常chūn替怀中幼儿抹gān净小嘴同小手。

    冯季渝忽然说:“你记得那日的追思礼拜吧?”

    常chūn点点头,没齿难忘。

    “我一直以为你是幕后主持人。”

    “不,不是我,”常chūn诧异:“我以为是你。”

    “也不是我,是那幕宋小钰小姐。”

    啊,原来如此。

    “最终在伊利莎白皇后轮上陪伴张家骏的,便是这位宋小钰。”

    不出奇,像张家骏那样的人,怎么会甘于寂寞。

    冯季渝说:“我会据理力争。”

    常chūn缓缓地说:“这种事,进行起来,历时一两载不稀奇,目前,要是有什么不方便,不妨商量商量。”

    这番话不是没有技巧可以说得出来,首先,常chūn并没有提及遗产二字,再者,她也不假设冯季渝会有困难,最后,她愿意与她商量。

    冯季渝又一次觉得常chūn真令人舒服。

    这种素质在今日哪里看得到,如今世人以令人难堪尴尬为己任,谁让谁下不了台还洋洋得意,夸夸而谈,常chūn这样的人怕已经绝种了。

    冯季渝低声说:“谢谢你。”

    常chūn知道冯这类都会女xing,吃惯穿惯,什么都要最好的,事事讲格调,研究品味,自一支红酒到一副耳环,都不惜代价,一掷gān金,但求出众。

    又特别重视虚名儿,被人赞一两句便乐极忘形,jiāo心jiāo肺,在所不计,像这一次,着了张家骏的道儿,她又会誓不罢休。

    太会意气用事了。

    偏偏身子又吃不消,到头来害惨自己。

    常chūn知道她也许入不敷出。

    但是接济冯季渝可不是易事。

    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冯季渝快将再婚,那位男xing知己,应在经济上作出若gān贡献。

    说到曹cao,曹cao便到,那位西装笔挺的男士翩然驾到,常chūn这次近距离看清楚了他,倒抽一口冷气。

    他比冯季渝还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七八,表形修饰得无懈可击,一天大概起码要花三两小时沐浴更衣,如此男伴,跳起华尔滋来,一定曼妙,可是冯季渝此刻需要的,是生活战场上的伙伴,同这个家伙在一起,无异多一重负累。

    除了背小女儿,还得拖住该名小生,第二个孩子又快要出生了。

    常chūn第一次看到比常chūn更不会处理生活的人。

    不由得叹息。

    常chūn站起来,“我先走一步。”

    冯季渝连忙说:“谢谢你来。”

    那小小的瑜瑜也跟着说:“谢谢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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