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
「更何况,我鹉漡这辈子最恨什么生辰八宇、算命看相的狗屁!当初我那青梅竹马,若不是信了她老子的胡说八道,早就跟我奔走他乡了!我们明明好好地一起长大,哪里八字不合了?现在我连她过得好不好都不知,两人落个两地相思,这就是顺了八字安排,比较好命了?我呸!」
鹉漡兴头一来,没完没了,余儿像在听说书,听得两眼发直。
「你不要也信那种术士之道,那些根本是专门骗钱用的。就算是生在龙门,贵为天子,像前帝汤黚,还不是被自己妃子给暗算,命丢了不说,连钦点的太子都被监禁,搞不好明天就跟著升天了!你说说看,那是好命还是歹命?」
他说了又转头看她,好似真的想听她意见。
「那……也许是好命中又有劫数?」余儿迟疑道。
这鹉大人说起朝中大事,怎么这么……不避讳啊?还说什么太子会升天……这种会被杀头的话?
「劫数又是什么东西?」鹉漡哼道。「郡主今晚无人照料,我们这群鲁男子只好硬著头皮帮忙,这才叫劫数啦!教我替郡主更衣喂食,就算事关人命不必管人名节,我……我还是不行!我搞不好会乾脆昏过去!」
余儿忍不住噗哧一笑,赶紧用手捣住。
「就算你带劫好了,郡主病得不轻,早就遭劫啦!你就算害死她,也算不到你头上去!」
「请大人别这么说!」
余儿吓得不轻,若鹉大人一语成谶……她担不起啊!
被砍头也就罢了,她心上的愧疚会比送命更糟。
快马如风,才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已远离瑞安,进入一片密林。
「鹉大人,我们不是要去一个震天城?」
「是啊,要回震天,郡王府就在那儿。」
「那郡主现下人呢?」
她瞧著黑麻麻的深林,心中不免又忐忑起来。
「就在前头了。」
前头?她根本看不到路,座下的马却不曾稍缓。
由鹉漡领头的骑队,在林中某处停下,她终於见著密林内有座小屋。
「郡主……为何会入此荒林呢?」她不禁要问。
鹉漡一下马,就把她也轻易扶下。
「欵,说来话长,我得立刻带你进去。」
人既已在此,余儿只有捺下心中的犹疑,跟随在後。
鹉大人说的,不管劫数不劫数,他们很需要她……
鹉漡到了门边就止步,无声推开门,作势要她先进去。
好吧!她硬著头皮跨入门坎,只见屋中点了盏烛,屋内竟相当雅致,与外头的简陋大异其趣。
chuáng上有上好丝被,chuáng边有锦鞋,窗下甚至有木琴,雕著繁复的花叶。
chuáng上有人,只有脸颈露出丝被,那张粉脸……大约不是上了白粉,而是血色全无!
余儿也不知看过多少垂危将死之人了,虽然惊心不减,倒不如常人那样轻易害怕。她轻步上前,近看那昏睡的人儿。
好美的人啊!
她这辈子还没看过这样的美人呢。虽然小巧的唇是青青的,仍是形状优美迷人。
她回头看鹉漡,发现他根本没进来,门不知何时早已关上。
这郡主如此苍白,昏睡不醒,是什么病呢?她不是大夫,完全没有头绪。
她并未多想,是否此疾可怕,众人都不敢接近,只有找外人来照料,免得也染病上身;她从小就只见自己害人得病,没有自己受害过,所以这般挂虑不在心上。
是了,她是来替郡主更衣喂食的嘛,这她倒帮得上忙。
她在chuáng边跪下,不敢乱碰郡主,怕犯了上,只轻声低唤。
「郡主娘娘?」
这听来不大对,但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硬著头皮,再叫了声。
chuáng上的美人有动静了,双眸微启,眼神涣然。
「郡主娘娘……小的叫余儿,是您的新丫鬟,您醒醒,小的要喂您吃晚饭,再揉搓个手脚,免得躺久了难过。」
在佑善居里,照料人是常事。她可常被夸赞手脚伶俐的,什么杂事都做过。
郡主终於睁开眼,好一晌都似视而不见,待她终於定晴瞧了,脸上却现出骇然的神qíng。
「别怕呀!我知道娘娘不识得奴婢,但奴婢绝对是好人……」下一句「不会害你的」,实在出不了口,只好说:「郡主您先坐起来,顺口气,我再请鹉大人差人送饭来。」
一口气安慰完了,才发现郡主直直死盯的不是她,是她身後某个物事。
余儿回头,不禁倒抽口气——
是师父!
啊,又忘了,不是师父……是神仙大人!
列忌觞背手立在窗前,一身黑袍,正望向她来。
还是那般难解的表qíng,双眸黑得不见底,高挑的身影,在小屋中备显迫人。
「大人……」初见的惊异过去後,起而代之的是恐慌:「……大人!您不是因为我才来的吧?是因为我的关系,郡主才……不不不,您听我说——」
他连眉梢也未动,要不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她还以为他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如果是因为我的话,不行的!」说了捣住嘴,又忙不迭移开手。「不是说您不行,是说若我害到了郡主的话,不行的!郡主只是病了,才需要人照料,而我是正巧挡到了鹉大人的路,才跟过来的!这不是郡主的错啊……」
「有错的人才会死吗?」他平平地开口了。
听到「死」字,她更急了,爬起身来,抢到他跟前,一时忘了敬畏之心。
「大人!您救过我、也指点过我的,我知道您是好人……或是好神!我知道您说要教我杀人,只是、只是在试验我!您这样的高人,不可能无缘无故làng费心神在我这样的贱命上,对不对?所以、所以……」
她急得胡辩一通,无力地想改变即将发生的事。
「……所以您去找真正该死的人,好不好?去找那些会害人的坏人——」
「譬如你?」
突然的犀利问话,让她哑了口。
她……她吗?
如青天霹雳,她顿然领悟。该死的……难道是她?
「如何?你要取而代之吗?」他肃然问道,不再有嘲弄之意。「用你的余日,换取上百条命,难道不值得?」
她的小脸失色。「上、上百条命?」
「不错。」
一颗心陡然失温,变冷……变冷……
「原来我这么会害人啊……」
她喃喃自语。那郡主今日之劫,简直不值一提——
不!才不是!郡主的命和她的一样宝贵……不是,比她的更宝贵!不管是害多少条命,每条命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不能无端取命,但若你自己愿意,自然不同。」他缓缓道:「如何?若是不愿,就别再挡路。」
她僵在原地,无法决定,一颗心如风中落叶,惶然起落。
他淡然一笑,举步绕过她,就要来到chuáng边。
「不!」
她转身扑来,整个人半倒在郡主身上,惹来一声嘤咛。
列忌觞止住了步,眼中头一次现出讶然。
「你愿替死?」
他终人命三百年来,除了血亲爱侣,不曾有人如此求天。他随口说说,不过是要她认命罢了。这郡主和她非亲非故,她又是这么怕死……
说是怕死,不如说是求生之心,qiáng不可灭。不但为己,也为旁人。
是真心的吗?
「是的!」
她心一横,闭上眼了。
「你确定?」
「是的!是的!」余儿喊道。要她眼睁睁见人丧命,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您收我命吧!」
她不甘心死,舍不得就这般走,但她别无选择——她只能如此选择。
「即使魂飞魄散,bī体鳞伤,被断足、被穿心、任凭幽界处置?」
她吓得也快魂飞魄散了,不但死……还要受凌迟?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
自她有记忆以来,最怕的不过「死」宇。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死,怕只怕自己害人死。
没有比怀疑自己又害死人,更教她衷心痛楚的。每当有人对她好、对她笑、亲近她,她就忧心忡忡,提心吊胆。
而当那最可怕的事终於来临,当那人传来病耗,或是不幸出了意外,她心知肚明,怎么也抹不去那股心痛……
身子再怎么痛,也不可能与心相比吧?
由她来亲身承当,才是对了。死之可怕,就是怕死於非命。是她的命,为什么要旁人承受?
是她懦弱,只想著自己要活下去,以为躲开人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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