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当贤妻的良机来了,忙端了过去,“茶汤,我温过了,喝点罢。”
他并无推托,端过去便仰头喝完,递还与我后便动手收桌上的文卷,三两下收好锁入柜中。
回过身来见我还在他背后,便笑着推着我往外走道:“夫人,我们回去歇着罢,天真冷哪。”
我端着碗被他推着走,听他叫冷,忙把怀中的风衣给他,他接过来笑道:“还是夫人心细。”
他变了个人似的一口一个夫人,竟莫名把我叫得面上一阵一阵燥热,这夜黑风高的,我是怎么了,他又是怎么了?
回到房内歇下,范天涵仍是那副亲切的模样,使我十分惶恐,辗转反复无法入眠,gān脆坐起来,俯过身伸手去揉搓他的脸。他扬着嘴角,望着我时眸子里仿佛写了四个大字:qíng深似海。
我一个哆嗦,揉他面的手又加了几分劲儿。只是揉搓了许久亦没能如我愿般地搓下一张面皮。我泄了劲倒回chuáng榻,望着帐顶问他:“你今夜怎么了?”
他默了许久,我忍不住转过去瞪视他,我似乎见着他面上有着可疑的红晕,但夜里黑,我亦是说不准。
我瞪得累了,昏昏yù睡,他揽了我入怀,轻声道:“我以为你欢喜这副深qíng模样。”
我顿时来了jīng神,努力娇笑,问道:“故你这副模样是为了哄我开心?只是这副模样实在与你不搭配,我ròu酸得慌,不如你换个方式?”
他闭目不语,我娇笑得愈是欢快,自觉十分动人。
他耐不住,掀目斥我一声:“笑声与宝儿似的。”
我更是欢快:“恼羞成怒。”
自此,任我闹腾翻天,他闭目犹如活死人般一动也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我咋都挑半夜更文……
困死。
基本上应该要有风波起,但风波怎么起,没想好……
青青
次日,我被师父bī着与大师兄谈心。许是心虚,我特意挑了范天涵出府的时候,邀大师兄去菜地里看菜。
李总管的菜地不大,却是来来往往必经之路,谁见着了也觉得我们光明正大得很,丝毫无瓜田李下之忧。
李总管重点包心菜长得正好,像一朵朵怒放着的硕大绿花。
我与大师兄立于菜圃旁边,深沉地望着一条肥美的菜虫从一片叶子爬到另一片叶子。
当我们还年少,糙快长莺猛飞的日子里,我与大师兄在被师父放牛吃糙的时,常常一起无所事事的盯着一些小生物,如蚂蚁,如蟋蟀,如折了翅的苍蝇,如很多叫不出名的虫子,我们想看他们要去哪里。但我容易犯困,看着看着便瞌睡起来,醒来后往往也忘了问,故我一直都不知道它们去了哪儿。
菜虫在我们的注视下,扭扭捏捏地钻入了包心菜里面的叶子,不复见了。
我调回视线望大师兄,道:“大师兄,可以和我说说你与萧子云的事么?”
大师兄笑道:“你想知道些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师兄从来不是善笑之人,脸皮久未扯动便失去了记忆,再努力笑看来亦是古怪的,而这样古怪的大师兄是我所不熟悉的,我不知该如何应对。
于是我只好坦白以对,严肃道:“萧子云不是好人。”
他并不否认,又是一笑,“我早知道。”
我被他笑得云里雾里,垂眼又见了那菜虫颤悠悠从包着的菜叶内探出头,忍不住岔开话道:“大师兄,菜虫。”
他随我低眼望。
我回忆道:“我们年幼时似乎捉过菜虫。”
他笑笑道:“一切物似人非的,我皆不复记得了。”
我面子一时下不来,讪讪道:“忘了也好。”
内心却忍不住恨恨想:在所有的物似人非里,我最讨厌你。
既然回忆往事打不入他的心扉,我只好另辟他径。
于是我道:“你可知师父为了你与萧子云的事担忧得一宿白了头?”
他淡淡道:“师父发黑如夜。”
我语塞,望着他紧绷出肌理的侧面,默默地转身离场。只可惜场离了一半就见师父躲在栏杆后面朝我挥拳头,我叹口气无奈地又回去。
到了大师兄身旁,见他手上多了一片菜叶,那方才瞧了许久的菜虫在菜叶上翻滚蠕动,像一只谄媚的猫。
他忽地嘴角噙笑,两指包着菜叶一压,吧唧一下喷出绿色的汁液。我吓得倒退一步。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与萧子云第一次见面时,便是这样的场景,彼时她才八岁,师父带她回来玩儿,她就是这样捏死我养的毛虫。”
我吞一吞口水,问:“你养的毛虫唤作什么?我养过一只画眉鸟,宝儿为它取名乌鸦,她言她想试试若是一直叫它乌鸦,它会不会有朝一日忘了自己是画眉,慢慢变黑。”
我真的养过一只画眉,宝儿也真的叫它乌鸦,但智慧如我,在此时讲这么一个故事,自然是要劝解大师兄,让他知道记住他本xing乃善良的,切莫为了一女子捏死菜虫,化身成魔。正所谓,勿忘初衷啊勿忘初衷。
大师兄丢掉手中的菜叶,道:“我的毛虫名唤大侠。”
大侠被弱女子捏死,还有什么比这更哀伤。
大师兄又问道:“后来那画眉怎么样了?”
我道:“后来它大概是受不得这种侮rǔ,某次我开笼换水时它飞走了。”
事实是,我与宝儿喂了它一个月,觉得日日要喂食添水的很是繁琐无趣,便打开了笼口,指望它离家出走,但笼子开了三日,它还是好好地呆在里面醉生梦死,连头都不曾探出笼子过。我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最后硬把它抓了出来,放飞蓝天。只是它还不时飞回来,企图从我们这讨点嗟来之食,我们秉着要使它自立自qiáng的jīng神拒绝了。
大师兄笑一笑,道:“这画眉鸟也算贞烈。我那时为了替大侠报仇,与萧子云打了起来,就在我把她按在墙上要揍时,她嘤嘤哭了起来,我心软便松开了她,岂知我手一松,她趁我转身时便扫了我一腿把我撂倒在地,拿了大侠的尸体在我面上一揉,我至今还能忆起那黏湿的感觉。”
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面,道:“你讲了这么多,似乎都是萧子云不好之处,那么你们怎么会……”
怎么会勾搭上?
他耸肩道:“我亦是不知道,就这样了。”
我回头求救地望躲在栏杆后的师父,发现他听得无聊,倚着栏杆睡着了。
我心一横,直接问道:“你可知萧子云原本一心想嫁范天涵?”
他答:“知。”
我又问:“那以她的xing子,你能肯定她是真爱你么?”
他摇头道:“不能,即使是当年你还是个女娃娃时,眨巴着大眼要与我走天涯,我都不能肯定你是否仅是心血来cháo,何况萧子云。”
我当然不服,我当年那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心心念念盼他来把冰心暖,岂知他尽往壶里丢冰块,冷得我冰天雪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正沉默间,只见姜溱远远走了过来。
我简单地替他们介绍了一下彼此后便问姜溱:“你来绣清明上河图?”
姜溱摇头道:“昨日已绣完,带回去后发现过大幅,也不知道搁哪里好,我便将其烧了。”
我不得不承认,在洒脱这一修为上,姜溱的境界是我望尘莫及的。
姜溱蹲了下来,认真的在菜地上翻寻着什么,嘴里喃喃有词:“青青,青青你躲哪里去了?”
我亦随她蹲下,问:“你在寻什么?”
她回过头望我,“姐姐,你可还记得有日你与宝儿怂恿我喂菜虫吃养膘之药。”
我与宝儿做过的坏事太多,实在不记得,但她如此肯定,我也只能点头。
她复道:“我听从了你们的建议,喂了一条菜虫吃药,后见它愈长愈大,颇有撑破虫皮之势,我不忍心,又喂了它掉膘之药,虽二药彼此中和难免伤身,但它还是长得异常肥美可爱,我见它为虫如此之坚qiáng,十分感动,便收了它为义子,取名秦青,平日里我都唤它青青。只是这会儿青青不知上哪儿去了。”
菜虫是青青,青青姜溱义子,青青若是方才丧生于大师兄指上的那条菜虫,那姜溱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抬头,只见大师兄默默地、不动声色地,用脚轻轻把地上裹着秦青尸体的菜叶挑到身后,挡住。
我之前并不认识青青,只觉那是一只菜虫,现儿知晓了它的名字,听闻了它的事迹,便忽觉得它有血有ròu起来,回忆起它方才在菜叶中圆滚滚的模样亦觉得动人之至。再望望杀虫凶手段展修,愈发觉得他面目可憎丧尽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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