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看得起我了。我自小受过的屈rǔ,是你无法想象的。"
"罢了,罢了,不说。跟你扯不清。日后自求多福喽。"
"闭口!吃饭!"两个馒头从车窗外扔进来,摸索着拿起来啃着。
方才那人叫人"闭口",又叫人"吃饭",不知闭了口怎么吃饭呢?苦中作乐的想法,个中心酸苦楚,硬生生全部掩了过去。
连城。西南繁华之地。
城内有名的倚玉楼,四位jīng明qiánggān的人停车,一人进门便抛出一样信物。片刻便有人出来:"原是左爷的人,失敬,失敬!"
"一个人。左爷有话--若是有谁敢赎了去,就是跟左爷作对。"
出来迎接的那位看着是能做主的人,忙道:"是,既然左爷都开口了,定是照办。"说着便见后面一两人拖着个男人上来,抓起头让他看面貌,这一看,大惊--这样的相貌,在他这倚玉楼也没见过。不知怎生得罪了那样的主儿,硬是被放在他这儿给折磨。那位左爷,他"有幸"见过一面,见识过他的残忍手段,惹不起的主儿。这倚玉楼,也是有些后台,然平白无故,没必要的话,定不会得罪难缠、凶残的狗。
赶着车,一人骂咧着道:"剩下一位,主子没说明送到哪一家,随便扔一处便是。省得。这几日他妈的赶路赶得累死人。"
"姿色马马乎乎过得去。多大了?"
"二十七。"混沌中她依旧如实回答,没想到,真沦落风尘了,是jì院吧。方才易浅是哪儿?
"呸,呸!这么大了还想卖到我这里?白吃饭呢?去,送我也不要。不要。"
这样的对话反复上演了几次,这几位是越来越不耐烦。"妈的。送人都没人要的陪钱货。这娘儿们这么老了?"
马车中的夏花忽地想笑,摸摸láng狈的脸,两行冰凉。还是哭了吗?你这算什么呀!罢了,说不定做了贵妃娘娘,做了教主夫人之后,说不定还能当一回一代名jì呢。
"琴棋书画,可有jīng通?"这位老鸨比起前几位多问了一项。
"无一jīng通。"她说的是实话,这骗不了人的。
"不要。"又是这一声。
"慢着。"淡淡的声音。只听见那老鸨笑着讨好:"姑娘出来了?外面风大,可要小心身子。"
"嬷嬷放心,我身子好着,不会碍着您赚钱。"好不客气的一张嘴,不知哪样的人物在风尘之地还敢跟老鸨耍脾气,定是什么红牌之类。
"姑娘这是说哪里话?嬷嬷是担心你的身子娇贵,受不了这风。"
那人已不耐烦,打断道:"这位姑娘的头上是一支玉钗吧。虽只露着一小头,见之不凡。"
夏花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钗,还是那日易浅弹琴之后又替她梳妆,顺便cha上去的,此后她便一直用着。被这么一折腾,头发散乱,钗子隐藏到头发里面,只看得见一点点,没想到这位女子好眼光,一下子便在落破的她身上瞧见这支钗。"是夫君往日送我的。"
"既有夫君,何至于沦落至此?"
"姑娘说得是,既有夫君,若不是万般无奈,何至于沦落至此?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确是一"失足"啊。
"可愿跟着我?"
"姑娘给我一条生路,能伺候姑娘是我的福气。"方才听着她与老鸨的对话,这女人,还算好了,在她手下做事,已是不错。
"嬷嬷,我要这人了。收拾gān净送到我房里去。"仍旧是淡淡的,说完转身走进去了。一直低着头的夏花,根本没看见过她的样貌。就这样,她被领进去,开始新生活。
没什么什么后悔不后悔可言,然这眼泪又为什么流下来呵?!
是委屈吗?从何说来?能流下泪来发泄的,便不算是真正的委屈。况且,之前受过的委屈还少么?
是不堪啊。
"夏姐,快点儿,姑娘在催。"门外响起小丫头的催唤。
擦gān泪,遮上面纱,掩了那不敢外露的脸,应声而出。
"姑娘今天登台,想梳那种发式?……"不知何时,她看上自己梳头的巧儿,不时让她来梳,以前的贴身丫鬟,倒被她冷落过好些回。夏花亦极尴尬,无意与那贴身丫鬟争这些无用之事,只不留痕迹地推脱一些,不至于旁人觉得她这个半路cha进来的大姐太过抢风头、讨好主子。
"前几日你自创的那个发式便是极好,什么名儿来着?"
"无月。"
"无月?好吧,就替我梳吧。"若水坐于镜前,打量着自己,也打量着身后的"夏姐",跟着她已有三月的时日,如当初所料,果是个能替自己办事的人,有想法和心思,却极其稳重,低调,譬如说跟天澜的暗斗,几个回合下来,一向稍微落下一节的她,在这位婢女的帮衬下,不知不觉扳回平手,试探她的忠心,不见二心,不知是心思极深还是真的是个忠心的人。
依她自己说,也是还两三年便三十的人,见她做事得当,尊她一声"夏姐",她亦不推脱,默默承下,依旧塌塌实实地做事,现在自己怕是已离不开她了吧。只不过那张脸,不知怎的,来这里才一个月的时候便突发奇症,她怕吓着旁人,便用面纱掩得严严实实,之后便是好了,她依然带着,只道留下了许多疤痕,不敢随意吓人,遮着,也免得人家说若水姑娘身边有个又丑又老的跟班……然若水也有一丝迷惑,那双明眸,即便是低头低眉之时,亦难掩其风采流转,真难以想象,其双目之下,竟是毁掉的容颜。可惜了那双眼睛。
替她梳着头的夏花,亦是心思百转。方才给天谰姑娘送贴,遭了她一顿排遣,知是借机发泄,她只得忍了。这二位,一个如月之柔qíng,柔弱娇怜;一个如花之妩媚,成熟艳丽。偏偏不是安身的主,明着称姐道妹,和气jiāo好,暗地里却是互不相让,皆因对方抢着对方的彩头和名气罢了。
这风尘之地,也就这么几年,也就凭着这些风头,否则一làng推一làng,你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不争名气,三下两下,便淹没下去,沦落了。本为风尘之人,再添无名,更是任人蹂躏。像她们这样,凭着几分出众才艺,闯出个名声,做这等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之态,合了一帮酸人的味儿,也许可立下个买艺不买身的规矩;即便是接客,亦有部分自己挑选的自由,总比那西院平栏里不知名的丫头们进门便是客,管他张三李四,睡过,付过银子,哪知他是谁,哪还管他是谁?
也是想到这点,自知这张脸迟早闯祸,拼了命地专攻琵琶--以前是玩玩作罢,现在是却是把它作为一个筹码,一个赌注,一个救命的东西,由不得自己。
好在若水只要她做好了她吩咐的事qíng,其它时间由着她;听见她的弹奏,夸过几句,夏花只道以前跟夫君时有合奏,睹物思人,便忍不住时时弹几曲,若水听了,亦不多说,由着她了。
一开始便受着她的抬举,那些撒水扫地的活儿轮不到她,然特殊之事也毫不客气。所谓有得必需付出,她心知肚明。不管怎样,对若水,是怀着两分感恩的。
"夏姐,想什么呢?"若水从镜中见得身后的人一时失神,手下的头发乱了几丝也不觉,略带不满地发问。
"姑娘见谅。只是姑娘闭月之姿,令人失神。"
"这话放在别人口中说便罢,到你嘴里,怎么说也不像。"若水还记得夏姐初次见着自己和天澜时,皆一脸平静与默然,仿佛她们这二位连城出了名的姑娘,在她眼中,亦不过是平常之人、蒲柳之姿罢了。当时便知此人非凡可用。
"姑娘可真真不饶人的xing子,"夏花打趣道:"昨夜里没睡好,今儿难免力不从心,便被姑娘这般编排。难得三爷偏偏喜欢。"
若水一听到三爷二字,脸立刻柔和下来。夏花看在眼里,暗自哀叹,那三爷,她亦是见过几面的。若说无意,亦不会时不时带些东西来看她,若说有qíng,该是收了若水进府才正经。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若水,仗着一张琴,一身舞,外加出口能成章的才学,名动连城,经常是冷面对人,若天上之月,自有高洁之美,然对这位三爷,却是温言软语,虽是风尘之人却兼了小儿女的三分含蓄婉转,看真正动了几分qíng的。
可这三爷不表态,来来往往,不知究竟意下如何。若水心xing,怎容得下自己去问他、求他?就这么拖着。
一来二去,夏花看得几分清明。方才嘴上那样打趣,实则心里替她暗暗惋惜。
"今天是姑娘登台是曲还是舞?"夏花百无聊赖地找了句话说,硬掩方才的尴尬。
"嗯。"若水轻哼一声,以示应声,也不正经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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