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甘棠一时没注意,被唬得叫出声来。好在她平日也算有一点胆气的,先头尖叫了一声,也就回过神来,忙压下声音,连连退后了几步。只是她的脸上,免不得要带出一些惊慌失措来。
原本挂在上头的石青暗绣流水牡丹纹的绸帘已经被拉扯下来,缠在来人的身体上,那人连着斥骂翻腾着,终究从那绸帘里挣脱出来,露出一张哪怕怒火冲冲也遮掩不住俏丽秀色的小脸。
这个是……chūn珠?
敏君细细打量了一番,看着那俏丽的心形脸蛋,生动活泼的眉眼以及削肩窄腰的玲珑身材,脑中回想了一会,就认出这个人来。这chūn珠与她的印象颇深,若非现下穿着的是暗淡的秋香色与浅绿色,或许更早一些认出来呢。
她这厢还在想着,那边孟氏已经沉着脸呵斥出来了:“chūn珠,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这么不管不顾地冲进来,就不怕冲撞到哥儿姐儿身上?老太太最重子嗣的,将你赐下来,原是为了好生伺候主子,那也是老人家的一片慈心的。你瞧瞧你今番做的是什么事!若没个由头,我立时过去回了老太太,请她老人家处断!”
那chūn珠自起了身看到屋子里坐着的人,就脸色发白了,此时听了这么一番话,越发唬住了,小小巧巧的脸蛋上满是紧张不安。到底,她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有胆力的,喉头滚动了几下,也就回过神来跪下磕头:“三爷,三奶奶,奴婢冤枉,原是寻外头那个小蹄子一件事儿,却不想她将奴婢推了进来,方才闹出这事儿的。”
“照着你的说法,这事儿还不是你的错处,竟是旁人做得不好?”孟氏脸色越发得难看,这是她的屋子,若说哪个丫鬟不好做出不恭敬的事体来,岂不是说她管教不严,处事不谨了?心里这么想着,她反倒收敛起几分恼怒,神色淡淡着道:“你说的又是哪个?”
这话音刚落,那chūn珠还不曾说话,外头就有个丫鬟跪在门槛边上,连连磕头道:“奶奶恕罪,是奴婢一时惊慌,将碧珠姐姐推开来的。”
“你进来说话。”虽然看着这个丫鬟的身形颇有些陌生,但听得这话说得婉转,里头透出来的意思也颇令人玩味,孟氏看了看跪在那里的chūn珠,心里已经转过好些念头了:“你是姓甚名谁,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进来的?与chūn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抬起头,孟氏与敏君眉头都是微微一挑,相互对视一眼。原来这个丫鬟并不是旁人,而是前次两人说起过的素馨——这也是长者所赐,不过chūn珠chūn桃两个是老太太的名义赐下来的,而这个是太太朱氏赐下来的人。要论说起来,这三个人中,chūn珠最是貌美,却也最为愚钝,先前被chūn糙拿来做了垫底儿,只怕今日也被这个素馨拿来做筏子了。
心里这么想着,孟氏与敏君更是仔细打量了那素馨几眼,见着她细眉细眼,目光柔和,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攒成双鬟,只用彩色丝线扎发,衣裳也十分简素普通,瞧着竟透着一股为人母为人姐的温柔来。
孟氏的眼神一下子暗沉下来。
而素馨却仿佛浑然不觉,细细地将前后由来说了一通。按着她的说法,这chūn珠原与她相识,前些日子忽然上门来攀谈,她自然也不能拒绝旁人的好意,这一日日过去,便也是好姐妹一对。岂料,今日她到chūn珠那里顽耍,走到屋子外头忽然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心中惧怕是什么贼人,再想着这个时辰chūn珠大多在屋子里的,怕她出事,便鼓起勇气戳破了窗纸往里头看去。没想着竟是chūn珠一个人正鬼鬼祟祟的将一包纸包打开,将里头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粉倒到酒壶里。
她说得有条有理,却又很是委婉,但一边的chūn珠听得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不说,便是孟氏等人也是吃了一惊,看向chūn珠的眼神立时变了。
“奴婢心中害怕,却又不敢惊扰了,赶着回来了,正是想要与几个管事娘子说清楚了。谁想着竟是看到chūn珠端着酒壶,悄悄地跟奴婢说,外头的负责端酒的小丫头绸儿忽而肚子疼,托她将酒送过来。奴婢不敢接,她却不肯让一步。挣扎中,那酒就洒了不说,连着chūn珠也……”素馨细细说着话,脸色还有些苍白惊慌的样子。
此事非同小可,说不得就是个毒杀!不但徐允谦悚然而惊,便是孟氏,也一准儿将对素馨的忌惮抛到脑后去了,她站起身,满脸寒霜,咬着牙呵斥道:“chūn珠!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chūn珠的脸早已青白一片,冷汗涔涔而下了,她瘫软在地,恍恍惚惚半日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猛然扬起头,死死盯着那孟氏,呲牙寒声道:“有什么可说?我什么说不得!分明是你的错!老太太将我给了三爷,我心里欢喜,却没想到倒头不过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明明是你嫉妒我生得好,生怕又被个丫头占了相公!我呸!小娘养的货色,亏着还是正房,倒头还不是被一个丫鬟压得七八年生不出个带把儿的来!”说到这里,她狰狞着脸,竟是想要扑了上来。好在一边的素馨瞧着不对,忙将她扑倒在地,又死命喊了人,方才将这个chūn珠拖了出去。
孟氏又是惊又是气,生生跌坐在椅子上半日说不得话来。一边的敏君看着心中焦急,忙就是扑上来,一面安抚,一面扭过头与繁君使眼色,兼着又看了徐允谦一眼,方才低下头去。
这大女儿敏君的一眼,落在徐允谦的眼里,倒让他有些滋味不明起来。若论说起来,这一场闹剧之中,最是心思复杂的莫过于他了。只是看着自己嫡妻孟氏脸色发白,再想想自己以前做过的混账事,他暗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就起身走到孟氏的身侧,轻轻地拍了拍,劝道:“这原是我的错处,等会我与老太太回话去,你近来身子也不好,万不能再将闲气积聚在心,伤了自个的身子。”
听得这话,孟氏再想到先前chūn珠说的事,明明知道要收拾心qíng,但不知道怎么地竟是落下泪来。
第十八章闻弦
“娘……”敏君看着孟氏不断滚落的泪珠儿。心里一酸,只觉得自个的眼里也有些发酸胀痛起来,原本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半日,也只得轻声唤了一句娘,声音嘶哑,透着些涩意。
徐允谦听了,越发得难受,连着繁君与徐尚宁两个在边上看着,也出奇生出几分难过来,他们两个对视一眼,都没说话。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半晌后一个娇柔的声音忽然响起:“三奶奶,这儿是怎么了?”
孟氏听得有陌生的声音,忙就是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珠,勉qiáng与徐允谦、敏君两个露出个笑脸来:“我没事儿,相公、敏君,你们也不必担心了。”说完这话,她便起身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素馨一眼,转头看向站在稍远处门槛处的女子:“绣梅。你怎么来了?二嫂子有什么事儿要吩咐不成?”
听得孟氏这么说,这站在门槛处的女子边款款跨入屋子里。敏君冷眼看着,这唤作绣梅的女子穿着浅紫比甲,青缎袄,十指芊芊如葱管,就如同一汪碧水里的鹅卵石,浑身都透着水秀娇美:“三爷、三奶奶万福。宁少爷、三姑娘、四姑娘万福。”先行了礼,这绣梅方才笑着上前来与孟氏道:“三奶奶,我家奶奶吩咐奴婢送东西来着的。”说话间,她将自己手上拿着的那个提盒递了上去。若说先前,她还会多说两句话,将这里头送的东西点出来,但眼瞅着这边的qíng况不对,她自然不愿凑上去平白寻了不是,便省下几句话,多看了两眼,预备等会西门氏问起来,将这里的事qíng说得更仔细一些。
“原是二嫂子的好意。”看出眼前这个绣梅的心思,但眼下这个qíng景,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当下谢了一句,正是想要拿话打发了她去,忽然想到今日西门氏cha嘴之后,朱氏便和气了些的事qíng,当下微微一顿,还是抬头道:“说来也巧,正是有一件事儿须得请二嫂子过来瞧一瞧。讲讲该是如何做呢。绣梅既是来了一趟,索xing就为我再跑一趟,请二嫂子过来一趟。就说我说的,是一桩大事儿,还请二嫂子格外看顾一二。”
听得这话,那绣梅愣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头应了:“奴婢这就回去通禀二奶奶,请三奶奶稍等片刻。”
点了点头,孟氏与一边候着的甘棠使了眼色,瞧着她将一个荷包递了过去,便笑道:“这么个天,你过来也不容易,这个荷包就算赏了你的。”
绣梅在西门氏的身边,自然是知道事qíng的通透人,晓得这是孟氏的一点心意,不受反倒不好,当下便点了点头,将那荷包瘦下来了,方才施礼告退了。
“娘,您这是预备……”敏君在一边看着孟氏忽然耍了个花枪,倒是有些愣住。正是想要询问,那边孟氏已经挥了挥手,打断了敏君的话,只道:“下面的事儿,和你们这些孩子很不相宜,你们三个先回自个的屋子里去歇息。今儿忙乱了一日,想来你们也有些累了,好生梳洗之后睡一晚。一点子小事,明日便都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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