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一听英国公府,顿时脑袋一大。可是已经到了自家门口,难道还有不下车的道理?只得扶了李氏下车,心里还盼着阮麒不要来,结果脚还没站稳,那边马车上已经下来人了,一袭红色箭袖,外头披着石青色鹤氅,不是阮麒还是哪个?
阮麒倒是大大方方向李氏和吴若钊行礼:“见过舅父舅母。”微微转身,“见过表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表妹两个字微微拖长,一双眼睛盯在绮年身上,只让人觉得凉森森地难受。
绮年不动声色地还礼:“见过表哥。”说实在的,有时候她也有点儿后悔,当初不该一时意气在吴府里报复阮麒那一下子。如果当时接了他的弹弓再偷偷扔掉,是不是这个小霸王就不会记恨自己了?
阮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也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穿桃红色长褙子的阮盼,抬头看了看,向李氏和吴若钊福身行礼:“舅父舅母新chūn康健。”
阮盼略略瘦了一点儿,下巴也尖了些。六月里选妃之后,不知有多少一向嫉妒她的人在背后嘲笑。阮家虽以送阮语入宫的事为借口,有相当一段时间甚少出门应酬,但总不能一辈子不露面。就是阮夫人不想出门,阮盼也不能让人在背后笑自己一蹶不振。好在接着就是秋闱,然后郡王世子出事,年前总算没有多少应酬宴饮。偶有几次,阮盼也举止得宜,并没让人挑出错儿来。
一行人步入松鹤堂,颜氏见了女儿自然欢喜,又拉了阮盼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身边。虽不好说什么命苦之类的话,却也是格外抚慰。表兄弟姊妹们彼此行礼,互贺新年,倒也热闹。
一般进了松鹤堂里,绮年总是特别自觉地往角落里一坐,随着众人说笑两句,余下就只管看热闹了。她这么识趣,颜氏没事自然也不会来找她,倒也自在。只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总觉得后背像有小针在扎的似的,坐都坐不安稳,每每稍稍一抬眼,就能发现阮麒在一眼眼地看她。
过年真是讨厌!颜氏倒是找着了借口让表哥表妹的共聚一堂,她可不愿意啊!
颜氏见了女儿心中欢喜,道:“今儿午饭就在这里吃吧。早晨想也走了不少家了,我的盼儿也要累坏了。”
阮盼温和地笑着说:“有马车代步,并不累的。不过外祖母家的菜做得特别好,能让外祖母留饭,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颜氏笑道:“听听,多大的姑娘了,还这般惦记着外祖母家的菜呢。今日定让你多吃些才许走。”说着,外头丫鬟来报可以开饭了,一行人便浩浩dàngdàng迁往偏厅。
绮年照例走在后头,还没跨出门呢,就见眼前大红颜色一闪,有人轻笑道:“表妹怎么这半晌都不曾说话呢?可是不高兴了?”
果然要来找麻烦!绮年心里暗骂。大过年的,很忌讳不高兴啦不痛快啦之类的话,会带得一年都晦气。阮麒说这话,就是来找茬的,而且他声音不小,连前头的颜氏都听见了。
“表哥怎的这样说?”绮年故做诧异地睁大眼睛,“我在看盼表姐的衣裳,这花样子真是好看,一时出了神而已。”
颜氏眼睛已有些昏花了,这时候才注意到阮盼身上的衣裳的花样:“可不是,绮丫头不说,我竟没看出来,这花样子从前不曾见过。”
阮夫人自觉面上有光,笑道:“是老国公爷一个旧年属下从成都带来的,说是叫什么华丝坊出的新料子,恰好赶上了过年,就给盼儿做了一身。”
一时间一群女孩子们便谈起衣裳首饰来。吴知雪也穿过华丝坊的料子,拉着阮盼说得更是开心,阮麒那一句话,瞬间便淹没在花样布料的讨论中了……
第51章青云庵急中生智
正月初十,冷玉如叫人来了信,邀绮年一起去青云庵。
冷太太出了初五就回青云庵了。她回来,本就是因着大年下的冷家不能没有女主人,现下该做的都做完了,对如今的冷家,她是毫无留恋,只不过心疼冷玉如罢了。
青云庵在城东山上,规模竟然并不太小。这里规矩好,有不少女人在这里修行供奉。有些是守寡的未亡人,有些是年轻姑娘在家中犯了过错被送来抄经禁足,还有些则是不得宠的姨娘年老色衰,索xing来做了居士。
冷玉如和绮年顺着石阶走上去的时候,时间已是午后。在青云庵修行的外人居住在庵堂两边的禅院里,中间则是几重佛殿。因青云庵名声好,所以平日里也有人来上香,只是非女眷不得入内罢了。
冷太太与人共住一个小院子,西边是佛堂,院中的修行人可一起在此诵经。其余屋子每人占了一大一小两间,大间可供平日起居,小间是卧房。因地方不大,冷太太只带了当初自己陪嫁来的一个嬷嬷伺候,另有寺中女尼每日来送斋饭及打扫庭院,虽然清苦,倒也过得下去。若是供奉的香油钱多一些,素斋也还算丰盛,时鲜果子和点心也可送上。说起来依着冷家现在的样子,冷太太住在这里倒心qíng好些。
冷太太见了绮年也很高兴,只是她大约吃斋念佛久了,人也冷淡了许多,只是拉着绮年的手说了句“出落得更好了,人也白净了”,便不再怎么说话。
冷玉如笑道:“小时候太顽皮,整日在太阳地里疯,自然要晒黑。如今到了京城,哪里还容她这样呢?养了一年,再不白净才怪呢。”
冷太太微微笑了笑:“都是好孩子。”
绮年看她头上只戴一只素银簪,身上只穿石青、宝蓝的颜色,竟像是个寡妇的打扮,心里也难受。说了几句话,就起身说去殿上烧香,让出地方来给母女两个说话。
这还没到十五呢,来烧香的人少,三重殿上都没多少人,越到后头越清静。绮年带着如燕慢悠悠地烧过前两殿的香,一直走到最后面。小小的一个院子,两边有几间关闭起来的厢房,里头放着些杂物,连个人都没有。
绮年沿着廊下走过去,如燕突然一把拽住了她,手指着前面地下:两滴新鲜的血渍!
“我们回去。”绮年毫不犹豫地调头,这种时候绝不能有什么好奇心。
“周姑娘——”厢房里头传来一声低低的声音。如果这说的是别的,绮年绝对撒腿飞奔头都不带回的,但是人家直接叫了周姑娘,这足以说明即使她现在跑了,人家也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谁?”绮年真想哭。早知道就不来上香了。这分明是个青年男子声音,一个男子带着伤跑到尼姑庵里来,能有好事才怪呢!而且她还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好倒霉啊!
厢房里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我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他似乎略有几分中气不足,喘了口气才道,“外头只怕很快就要来搜人了,姑娘别怕,我只想请姑娘帮我带样东西出去而已。”
绮年突然想起来这声音是谁的了。在东阳侯府的时候,那假山——就是那个和她一起在假山dòng里看出水芙蓉的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
厢房里头稍稍有些了点动静,一个穿着不怎么合身的僧衣的尼姑开门出来,脚下一瘸一拐,脸上抹得全是脏灰,简直不辨模样。只是绮年一眼就瞧见他脖子上的喉结——僧衣衣领不高,根本遮不住。
绮年很想看看这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可惜只能看见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神里略带几分笑意:“若非在下听到姑娘的声音出言呼唤,只怕姑娘此时早退得远远的了吧?”
绮年后悔死刚才出了声音。她理应拽着如燕转身就跑才对!这时候她已经隐隐听到前殿似乎有声音了,毫无疑问,无论来的是什么人,都肯定是冲着这假尼姑来的。
“抱歉,我不识得你。”绮年企图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她看得清楚,这人手上没刀,衣裳下面也没有鼓起来的地方,应该是没有携带凶器的。
“怎么,姑娘已然把荷花池畔一遇忘记了?”假尼姑根本没有被她哄住,反而一笑,“我可还记得姑娘问过我,那荷花池里何处水深何处水浅呢。”脸上抹得乌漆抹黑,一咧嘴两排牙倒是整齐雪白。
完蛋了……绮年认命地闭了闭眼睛:“阁下到底有什么事?”这时候再问他是什么人也未免太傻,其一人家不会说,其二外头的声音已经不远,也根本没有时间说了。倘若这时候来抓人的冲进来看见他们,好一点她会被抓住当人质,差一点说不定会被当成同党啦!
一群穿着五城兵马司服色的人直冲进青云庵,吓得住持急忙出迎。为首的倒也还客气:“奉命搜一匪人,请各院居士包涵,我等看看便走。”嘴上说着,已经叫人,“将前后门都封了,不许出入!”
住持难道敢说个不字?只能请众人稍待:“待贫尼去告知各位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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