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兵马司的人兵分两路,一路挨个院子去搜人,一路直冲佛殿。说是三重佛殿,其实地方极小,都没有什么可搜的。这群人一冲而入,惊得殿上几个洒扫的尼姑和诵经的居士连忙回避。一路搜到后头第三重殿,远远就听到有人脆生生数落着:“你这尼姑不生眼睛的么?竟然将污水洒到我家姑娘身上!你可知道我家姑娘这蜀锦裙子价值几何?将你卖了都赔不起!”
这等富贵小姐被人冲撞的戏码,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年也得看个七八出,自是毫不在意,一冲入殿。便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少女站在殿中,身边一个十四五岁的俏丫鬟正指着殿角一个跪伏的尼姑斥骂。地上打翻了一只水桶,水漫开来,果然沾湿了那少女些许裙角。
为首的领队瞥了一眼,见那少女的裙子果然是蜀锦,却也不是那格外昂贵的料子,不过是湖蓝色底子织了宝蓝色万字不到头花样罢了。真论起来,蜀锦固然是蜀锦,却也不是什么珍品。不过瞧那尼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起来,想是被吓住了,不由得微微撇了撇嘴。
这一gān人突然冲入殿中,将那主仆二人都惊了一跳。俏丫鬟连忙回身挡在自家小姐面前,指着众人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冲进庵里来!”
为首领队颇有几分不耐。青云庵这里,贵重人家的女眷是不来修行的,多半是去皇觉寺旁边的栊翠庵。那里供奉比之此地更为jīng细,香油钱自然也是要多多的捐。而到青云庵来的女子,多半身家清白却并不是大富大贵。再者这少女身上衣饰也不是什么极jīng致的,估摸着再自抬身份也无过是个五六品官员之女。当下并不十分在意,一面挥手令手下去满殿搜索,一面向那少女拱手道:“奉命搜索匪人,惊扰了姑娘还请恕罪,在下等搜完便走。”眼见那丫鬟还要斥责,倒是少女知趣,悄悄拉了她往后站了站,便转头不再看那三人。
这殿里实在没什么好搜。小小一间佛殿,说是称殿,不如说是佛堂来得适合些。中间一座普贤菩萨像,前面一张香案几个蒲团,两边是搁法器的小橱子,因只放着几只木鱼,故而其大小只能搁进两只猫,断藏不住人。众人将佛像后头看了一看,又掀起覆盖香案的素布往下看一看,便再无可搜索之处。
此时外边搜索两边厢房的人也快步进来,急声道:“一间厢房里有血迹,窗子开着,怕是虽进来了,听见我们的声音又跑了。”
领队眉头一皱:“胡说!前后门都被围住,他腿上又伤了,往哪里跑?”
负责搜厢房的人脸上不太好看:“围墙那里有个狗dòng,有被挖开的新鲜痕迹……怕是引着我们来搜庵,自己早逃到山上去了。”
领队登时变色:“快,立刻去追!”一gān人等又呼啦啦狂风一样卷出了殿门,没人再去看殿角那几人,更没人去注意那趴跪在地上的尼姑。只有那俏丫鬟缀缀地骂道:“呸!今日真是晦气!”声音落在门外的领队耳中,不屑地也啐了一口,领着人便翻墙往山上追去。
这一番折腾,五城兵马司的人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也弄得庵内人心惶惶。住持不得不各个院子去走一遭,免得居士们被吓坏了迁出青云庵,香油钱可就没有了。
绮年与冷玉如陪着冷太太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冷太太并不曾被吓着,这才离开了青云庵。回到吴府,绮年去见了李氏说明自己已经回来,便进了蜀素阁。将人都打发出去,如燕才悄声埋怨道:“姑娘,今儿这事未免太险了!”
绮年扯了扯衣领,自己也有几分紧张:“想不到他居然在后墙上还挖了个狗dòng,不然这些人真把青云庵围着掘地三尺,早晚也能把人找出来。”
“姑娘就不该管这事儿。”如燕想起方才在大殿里的qíng景就直冒冷汗,那男子就伏在地上,倘若那领队喝一声叫他抬起头来,必然能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个尼姑。
“你当我想管啊。”绮年对她翻了个白眼,“可是你没听他把周镇抚都拉出来了么?”
“周镇抚又怎样?”如燕很不服气,“在江岸上救姑娘的是赵公子。再说了,咱们也救过那周镇抚一次,早就不欠他的了。”
“傻丫头,你以为我是觉得欠周镇抚的才帮他吗?我怕的是周镇抚认识咱们,如果咱们不帮他,这事无人知道也还罢了,若是周镇抚知道了,他可是认得我,知道我住在何处的。万一他们生了报复之心可怎么办!”
“可是——可是倘若当时被发现了……”
“一来,那佛殿里一览无余根本没什么好藏人的地方,这些人吵吵嚷嚷的进来,本身就已经觉得要抓的人不会藏在这里面,所以多半不会疑心到一个尼姑身上去。”绮年耐心地解释,“二来,倘若那些人真的叫他抬头,咱们大可以尖叫一声表示咱们也是才发现这竟然不是个尼姑!横竖咱们只是来上香的,庵里尼姑长什么样子,咱们哪里知道?”
如燕想了又想,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小姐早有主意,可吓死奴婢了。”
“哪里,我看得你演得十分bī真么。”绮年其实也很紧张,随口逗着如燕,“真想不到我的如燕这么聪明,几次跟我配合演戏都是天衣无fèng,再这样下去可以得奥斯卡小金人了。”
如燕只听明白金人,疑惑道:“金人是什么人?”
绮年大笑。如燕自知问了傻话,面上一红道:“反正姑娘的话,奴婢总是听不懂的。只是,姑娘真打算上元节的时候去帮他送信?此人,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都还不知道呢。”
绮年也忍不住揉揉太阳xué:“我也以为只要帮他掩饰这一次就行了,谁知道他还要我送信,真是得寸进尺!只是既帮了第一次,这第二次也没法不帮,否则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逃不掉。不过,我们只要去看看,万一有什么不对,这信不送也罢。或者说没见到人,或者随便扔到河里埋到地下,只说荷包被贼偷了。”
如燕忧虑道:“万一送不到,他再回头来……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哪!”
“不知道啊!”绮年栽倒在被子里,苦恼之极,“真是倒霉倒霉倒霉!这是要害死我啊!”
如燕吓得忙去捂她的嘴:“还没出正月,姑娘万不可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想了想又道,“既是他认得周镇抚,不如我们把这东西想办法jiāo给周镇抚?”
绮年有些意动,随即苦下脸来摇了摇头:“周镇抚人就在京城,要见他并没什么难的,此人为什么不去?肯定是有原因的。没准周镇抚跟他已经不是一伙的,或者周镇抚被人监视,不能接触。总之要是那么容易能送给周镇抚,恐怕他早去了。”忍不住捶着枕头,“真是出门没看huáng历!偏偏让我们遇上了。以后无论去什么寺庙,绝对不单独去走了。”
两人呆呆对看了一会,如燕苦恼地道:“也不知他们到底是要做什么。送一回信也就罢了,只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连累到姑娘。”
绮年拼命回想:“当初他能在东阳侯府花园里出现,多半是跟秦家十分亲近的人,否则怎么会知道那假山里可以藏身?再说他身上穿的是缂丝这等昂贵衣料,必然身份也是高的。”
如燕懊丧道:“偏他脸上抹得又是泥又是黑,连模样都要看不出了。”
“看不出才好。真要是看太清楚了,只怕咱们死得更快些。”
“呸呸呸,姑娘可别乱说!”如燕连忙呸了几声,又双手合什念了几句童言无忌之类的话,才颓丧地道,“既这么着,上元节的时候……这信姑娘现下藏在哪里好?”
绮年想了一想:“我记得咱们箱子里应该有一对空心的银香薰绣球禁步。”
确实有这么一对东西,杏子大小的空心雕花银球,下头挂个小银铃铛。银球能旋转扭开,里头放些香料挂在身上,行走间便香气氤氲。既能当作香囊,又能当作禁步,是吴氏的陪嫁之一。当初绮年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觉得古人真是好手艺,拿着就爱不释手,吴氏也就给了女儿。
“把那个拿出来,信搁进去,包在如莺送来的披风里锁好了。等上元节出去观灯的时候穿戴上就好。”绮年揉着太阳xué喃喃道,“到烟袋斜街东头的双龙抢珠灯山下头,见一个戴着蝴蝶面具的人,那人手里拿着一盏画凌霄花的灯,灯上面还要题了艳夺胭脂四个字。我呢,要戴一个虎头面具,手里拿一枝绢扎海棠……如燕,我记得对不对?”
“对。”如燕认真想了片刻,“奴婢也记得是这样。”一面说一面将那银禁步拿出来,将信放进去,又用披风包了塞进柜子里最里面,谨慎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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