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同学小健,「喂,今天测验,怎么不见你?」
我有点不好意思。
「你病了?怎么还满街跑?」
我说:「我逃学。」
「我不相信,你一向品学兼优。」
「我品劣兼质差。」
「怎么,低cháo?」
「今天的题目难不难?」
「照例地-嗦。」
「我可以补考?」
「自然。」他说:「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怎么在这儿?」
「我约了人。」
「我不知你也来这种地方。」
「来,一起进来喝杯东西。」
「我刚喝过。」
「你看上去很累。」
「出来一天了。」
「我送你回去?」他大概看出我qíng绪不稳。
「不用,我要走了,明天见。」
「喂,明天不要旷课。」
「得了。」一学期只有一次,他把我当坏学生了。
当下告别,我乘电车,自始站直到终站,又由终站乘回始站,三过其门而不入。
夜凉风劲,电车叮叮,别有风味。
有qíng侣在车头搂得很紧很紧,在热吻,我不敢看,怕ròu麻,真不知这些人怎么可以大胆放肆到旁若无人,我服了他们。
九点钟的时候,我口渴、肚饿,眼皮都抬不起来,再不回去,就要露宿街头了。
我只得下车。
我还以为有人会请我吃烛光晚餐,留住我,不让我走,放最动听的音乐给我欣赏,对我作出许多应允。
我在做梦。
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
我走入横街,天已经黑透。
「小姐。」
我吓得一颗心要从嘴里跃出来。
是警察。
「小姐,你何故游dàng?」他问。
「我回家。」
「家在何方?」
「前面。」
「天黑了,少女一个人走路十分危险,我送你。」
嘿,原来还有这种事。
我只得在他护送下,返到家门。
他很礼貌的说:「再见。」
我也说:「再见。」
我伸手按铃。
母亲来替我开门,问我在什么地方逗留这么久,以前我也在同学家做过功课,试过十二点返家。
我也不分辩,连忙抢进浴室,用水洗刷全身。
我在沐浴时想,算了,示什么威抗什么议,英雄不吃眼前亏。
我长叹一声,家多么舒服,而父母维持这个家,也不容易,一切账单,要他们支付。
将来等我有能力独立,才自组家庭。
一切还得押后,现在总得忍耐一点,不要处处与大人作对。
我把那枝牙刷自大布袋中取出放好。
用毛巾包着湿头发出去,母亲说:「为什么一副疲倦?」
「今天她测验。」姐说。
我一怔,「你怎么知道?」
「上星期你告诉我的。」
她倒记得,这样看来,她倒不是不关心我的。
她又说:「今天是你生日,你怎忘了?」
我生日?
妈妈说:「十九足岁,替你做了爱吃的菜,却到如今才回来,都冷了。」
姐姐说:「把蛋糕拿出来。」
我愕住,半晌才说:「不,我还没吃饭,菜冷了不要紧,我饿。」
母亲连忙把莱取出,盛饭给我,我连吃两碗。
我怎么会认为他们不爱我?奇怪,完全无稽。
吃完饭父亲捧出蛋糕,切开,每人一块。
母亲说:「去年也是这个样子,买了蛋糕也不见你。」
那是我粗心,我做得不对。
姐姐说:「我买了一样东西送你,我记得你说过一百次,你羡慕韩清丽那条项链。」她把一只小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正是我想要的一只碎钻十字架连白金颈链。
「啊。」我叫出来。
「不便宜呵,」姐姐笑:「我牺牲到日本旅行买给你的。」
「为什么?!」我极之感动。
「因为你是小妹。」她耸耸肩。
我看着她。她还是关心我的,物质并不代表一切,但是藉着物质,你知道人对你的爱念。
我马上挂在脖子上。
「其实有没有这条颈链,你都比韩清丽qiáng得多。」
「谢谢你。」
「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我累得倒在chuáng上,整个像要散开来一样,眼泪滴在我脸上,凉凉的,钻石坠子在胸上,也是凉凉的。
真奇怪,今日早上,我还想离家出走,但到现在,有谁赶我,我都不走。
人,就是这奇怪,别问我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变是少女的特色。佳节
我在这一连几天内都看见她出现在酒店大堂内。
她与她的孩子,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两母子一起吃客冰淇淋,小孩一脸天真,她有掩不住的寂寞。
我不知她的名字,她约有三十四五年纪,也许更年轻。许多在职业上出锋头的女qiáng人就算到四十岁也不显老,因为她们有信心,有冲劲。
但是她!因为早婚的缘故,一早不见物质上享受,十年八年下来,眼睛钝了,身体发胖,一点劲道都没有,活像养得白白胖胖的一只家禽。
她打扮很时髦,最新式的皮裤,看得上单件头价值都得上万,配最好的高跟鞋及鳄鱼皮手袋,发型也是时款的,但不知恁地,那股味道就是不出来。
致命伤是发胖,一直从腰身臀围胖到大腿,像只小型水桶,全身缺乏线条,chūn背影有点滑稽相。
大孩子也许已经升中学了,这个一定是最小的。
假期!大节当前!普天欢腾,为什麽没有人陪她?
丈夫呢?
她丈夫在什麽地方?
会不会正拥著美女在不知名的chuáng褥上好梦正甜?
一点也不稀奇。
这种什么都有、除了她丈夫的心的女人,在大都会中,不知有多少。
我知道。
无论什么类型的女人,落在我眼中,来龙去脉,我都有个数目,因为,我是个靠女人吃饭的男人。是。我提供服务,她们付我酬劳。
服侍自吃饭跳舞看电影开始,到共游欧洲三个月,我都可以做得到。
我的生意好,因为我有职业道德,我一向守口如瓶,与我来往过的小姐太太女士从来不会有任何麻烦,我亦从来不作任何非份之想。而我的服务一流。
别误会我的意思,我是指,我健谈!有幽默感,细心,会得玩,对艺术文学都略有涉猎,你同我说起齐白石书上的印章有什麽特色,我亦能搭数句腔,对於世界大事,当然更加了如指掌。
事实上,我还有著美国小大学的学士文凭。
也有人说过:你怎麽会gān这一行,好不下流。
但每一项职业都得有人做呀,我解嘲的说。
我只能说我做得好,是这一行一流的人材。
我不与其他的同行来往.因此更加乾净磊落,没有是非。
我留意这位少妇,倒不是为了生意。
这几天比较空,主顾都与家人团聚,因此得闲出来喝咖啡,没想到也有同道中人。
我付了帐,走过她的桌子,刚巧那孩子把一只玩具熊丢在地下,我替他检起。
她道谢。
我向她微笑。
出得咖啡座,看到她与一白衫黑裤的女佣在等司机。
她qíng意地朝我打招呼。
她很没有自信,看得出来,我再报她礼貌的一笑。
司机把一辆黑色大房车开过来,她上车。
我在附近逛一会,也打道回府休息。
过一日又在同一地方看见她,这次孩子不在,也许由佣人带出去逛了。
我向她点点头。
她很犹疑,也向我招呼,然後把目光急急转向窗外。
她穿著一套黑色凯斯咪西装裙子,那种两万块一套、真正讲究料子fèng工的货色,凭我的眼光,看女人的衣著,那还错到什麽地方去。
有些女人自命懂得穿,专门花花绿绿挖空心思在款式上动脑筋,毫无品味。
她有点特别。
我看不得她那麽寂寥,端了咖啡杯子,坐到她对面去。
吊膀子,我号称第一。
我说:“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