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云一脚跨在门口,大人是在等自己回答么?她如小鹿般抬眸,看了他一眼,而他的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淡淡的注视自己。
她……不要像那些女人一样。她们是府上的姬妾,都住在后院……大人并不好女色,几乎不见她们。
她忙跪下道:“奴婢只愿意这样伺候大人。”又心慌意乱的qiáng调一遍,“原来这样就好。”
他只浅浅颔首道:“下去吧。”
“谢绿筱啊谢绿筱……你真是愚蠢至此。他本就不怀好意而来,偏你还主动上钩!”
谢绿筱目光呆滞的望着铜镜,悔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心中把种种的可能都理了一遍:或许他是要拿自己威胁父兄?可是父亲早已致仕,兄长也不过吏部侍郎……家中并算不得显赫啊。或许自己窥知了他太多秘密?阿思钵,汴梁路宣抚使……除了这些,自己对于这人,真正的一无所知……
可除了这些理由,他还有什么道理将自己扣在真烈呢?
谢绿筱坐在妆奁前,一晚不曾合眼。
直到天明,院子里隐隐约约有了动静。一个婢女模样的女子恭谨的敲门,又问道:“姑娘醒了么?”
“何事?”
来人手中持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柔声说道:“我来替姑娘上药。”
谢绿筱摸摸自己的腿,摇头道:“不用。伤药是昨日刚上的。”
那少女轻轻笑了笑,一口官话婉转动听:“不,是姑娘脸上。”
“呃?”
谢绿筱凑在铜镜面前,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下颌上两道淤黑指痕,甚是明显。她在镜前坐了一晚上竟没有发觉。
那少女已经打开了瓷瓶,倒了些透明膏状的在指尖,小心的替她抹在脸上,一边说道:“稍微涂上一点,淤青就散啦,姑娘别担心。”
少女用力十分纤柔,那药又甚是清凉,有种淡淡的清福异香弥散开。
“姑娘昨晚没睡好吧?我让人取些吃的来,吃完好好歇一会……”
“我该怎么称呼你?”
“奴婢叫静云。”她笑了笑,露出脸颊上一个小小梨涡,甚是甜美可爱。
“静云?”谢绿筱又抬眸看看她,有几分怀疑道,“你不是真烈人吧?”
静云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谢绿筱推开窗,看到后院那面巨大的假石壁——
那著名的临风阁……这是前朝蔡相的宅子吧?
这一堵墙,毁了多少民生?
若是没有他误国,那么之后的世事沧桑,大约就是另一幅模样了。可是哪来那么多“若是”。好比此刻,要是真有“若是”供她选择,那一日的临安大雪,她便绝不会上那一叶扁舟。
谢绿筱无声的叹了口气,重又合上那面窗户。
此刻一墙之隔,阿思钵却坐在书房中,静静等着一位客人。
宋宇推门而入之时,阿思钵起身相迎,笑道:“今日忽然将宋大人请到此处,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宋宇一身衣物甚是素净,回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不敢。”
“昨日宋大人席上一番话,让我印象深刻。今日特遣人将大人请来,想与大人详谈一番。”
宋宇坐下,微笑道:“不知大人想要谈些什么?”
“恕我直言,宋大人如今在转运司任检校官,又在转运司做些文书往来之事,并无线报来源的特殊渠道。不知对于越军的qíng况,如何了解得这般清楚?”
宋宇笑道:“转运司征收赋税,少不得要在互市上和大小商贾打jiāo道。如今两国来往,最活跃最常往来的是些什么人?不就是这些商人么?多聊聊,自然就知道大概了。”
阿思钵点头,目光中掠过赞赏之色。
“大人,昨日在宴席上,只怕您对这汴梁路的诸位同僚,也是颇有保留吧?”宋宇目不转瞬的望着阿思钵,微微笑道。
“哦?”阿思钵似笑非笑,“怎么说?”
宋宇答得甚是直接:“如今陛下对越朝打算采取何种态势,恐怕真烈上下,没有人比大人更清楚吧?”
阿思钵神色自若:“此话又怎说?”
“陛下遣您来汴梁路,不日又要南下。若说对越朝没有大动作,只怕无人会信。昨日宴席上,诸位大人难道不是眼巴巴的希望您能说些讯息出来么?也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阿思钵但笑不语,良久,才道:“圣心难测啊……”
宋宇眼中几分失望之色不掩。
“在转运司为一文吏,宋先生可觉屈才?”阿思钵淡淡望向他,“不日我要去颍州查看军务,不知先生可愿与我同行?”
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已经改变了,宋宇长身站起,深深一揖,道:“愿意。”
过了午膳时分,静云手中拿了一套衣物,又来到谢绿筱房中替她梳理长发。
她的手甚巧,不过一炷香时间,便持了镜子对谢绿筱道:“姑娘看看,满意么?”
谢绿筱半晌没说话,皱眉道:“为什么梳这样的发式?我是越人。”她越看心中越是别扭,伸手便要去拆下来——
手腕却被不轻不重的扣住了,力道不大,却恰好让她难以动弹——从镜中可以看见自己身后的男子,一双幽深的眸子因被镜面折了光影,有几分明暗不定的流影闪动。
谢绿筱脸色一变,连忙松开了刚触到头发的手指,喝道:“你松手!”
他便依她而言,负手而立,略略低了头道:“我下午有空闲,一起去外边逛逛么?”
谢绿筱仿佛没有听见,只又看了看静云取来的衣物,双眉轻轻皱起道:“这是又什么?”
那外袍jiāo领窄袖,袖口和衣襟处缘着宽阔的锦边,一看就知并非中原服饰。
“大人说要和姑娘去外边逛逛,还是这样打扮方便一些。”
谢绿筱倏然站起道:“谁要和他出去逛!”
借着午后颇为亮堂的光线打量她。她的长发被编成了两股辫子,盘在脑后,看上去清慡俏丽,一张小脸莹白如玉,只是下颌处还有淡淡的两道指印未消。
阿思钵闻言,也不生气,只静静的说:
“这几日你最好听我的话。或许我还能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谢绿筱转过身,想起这人的所作所为,心底暗暗发冷,半晌,才道:“我不信你的话。”
“你最好信。”阿思钵浅笑,此刻他已经没有了昨晚的bào戾,语气温和。
隔了片刻,他又补上一句:“除了信我的话,你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她不动,双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慢慢松开,似是在做衡量。
静云不安的觑了谢绿筱的背影一眼,又将那套衣物往谢绿筱身边递了递,低声道:“奴婢服侍姑娘穿戴吧。”
半晌,谢绿筱接过静云手中的衣物。
静云半蹲下身,替她整理着腰间数道彩丝捻成的细线,悉悉索索弄了会儿,才站起来道:“好了。”
谢绿筱勉qiáng道了声谢谢,沉着脸推门而出:“去哪里?”
他站在廊檐之下,目光略略的上下看了一眼,轻赞道:“你这样穿很好看。”
谢绿筱又yù口出嘲讽之言,想了想,忍住了,回头对静云道:“静云姑娘,你是汴梁人么?”
“奴婢不是。”静云有些局促,“姑娘就叫我静云吧。”
“那么一起出去逛逛吧。左右在这里也是无事。”
静云看了阿思钵一眼,正要拒绝,他却微笑道:“那就一起去吧。”
绕过荷池,阿思钵回头问她:“你想要去哪里?”
谢绿筱心道不是你带我去逛么,又问我做什么。她心下不慡,便闷闷道:“大相国寺吧。”心里又算了算日子,据说大相国寺每月朔望三八日即开,那么今日恰好能赶上一次。
“为何要去那里?”
谢绿筱答应同他一道出去已是勉qiáng,偏偏今日他看上去心qíng极好,处处找了话题和她说话。谢绿筱不理他,侧过头问静云道:“你可知这大相国寺内的万姓jiāo易?”
静云摇头。
谢绿筱笑眯眯道:“那便一起去瞧瞧吧,据说很是热闹。”
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谢绿筱表qíng不豫,阿思钵猜出了她的心思,道:“你以为我还敢让你骑马么?”
静云扶着她上车,自己却站在一边,不知是不是该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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