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独归斜阳远_无处可逃【完结】(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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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思钵轻轻点头:“上去吧。”

  他亦上马,往城东行去。

  尚是冬日之末,这一日的天气甚是yīn沉,黑压压的云絮一直卷到了远处的城墙。寒风从北方呼啸而来,莫非这样的日子,还要下上一场大雪?

  马车轻轻一顿,便听外边人说:“到了。”

  谢绿筱从马车中出来,抬头看了看耸立的大三门,上书“大相国寺”四字,据说是越朝开国皇帝太宗亲笔题写。只是今日天气不佳,虽未下雪,却也光线蒙蒙,竟瞧不清楚那几个金色大字。

  谢绿筱心中记着《东京梦华录》中所载“万姓jiāo易……无所不有”,抬眼看着相国寺的外观。寺庙甚是宏大,站在外边,便听见喧哗声不绝于耳,加之周围拴着不少牲畜车马,热闹非凡。

  莫非只有在此处,才能寻出当年东京梦华的繁盛光景么?谢绿筱踏进里边,心中不由起了这样的感慨。

  因天气晦沉,又十分yīn冷,唯有这人多的地方,才醺醺的有些暖意。庭院中铺满了各色各样的摊位,所卖的物事从时果腊脯,到笔墨弓箭,叫人眼花缭乱。往来的人群有穿胡服的,也有穿着中原服饰的,果真是“万姓jiāo易”。

  谢绿筱喜欢热闹新鲜的事物,甫一踏入,这几日心中的郁郁便纾解了许多。她走在各色摊铺边,忽然在一个番人小贩前驻足,又弯下腰,把玩着种种骨质饰物,很是好奇。

  阿思钵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将一串链子缠在腕上,又取下来,接着又拿起一支小小的骨笛,示意摊主奏给她听听。他便俯身递了几锭银子给她。

  谢绿筱没接,饶有兴趣的听着摊主chuī笛,那声音略有些刺耳,并不圆润清响。她便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此刻忽然飘落下雪片儿来,那些薄薄如纤羽的残片在透明的苍穹中凝结成形,无声的打着坠儿落下来。

  她毫无知觉的低头查看着那些小东西,阿思钵便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这一刹那,一道胜似飞雪的寒光便从他眼底划过,迅捷如闪电,直直的劈向他的咽喉。

  阿思钵身后,静云脸色煞白,而侍卫则抢了上来,只是隔了太远,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将刀刃抵向他的喉处。

  梦觉

  那小贩吓得大声惊叫起来,双手连连比划。

  只是阿思钵一动不动,甚至睫毛都未曾轻眨,目光透过雪光般的飞影,平澜无波。

  刀尖一点,顿在他喉前。

  并未再往前。

  少女jīng致美丽的笑颜掩在了那刀影一现之后,她微弯了唇角,试探着又往前送了送,笑道:“你不怕?”

  他依然沉沉看着她,目光中却闪过微毫不可察的笑意,像昨晚那般说:“玩够了?”

  谢绿筱收起刀,又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才放下,向小贩道:“好刀。”

  她站起来,回身看看脸色苍白的静云和那几个还不敢退下的侍卫,抿唇笑道:“他们好像不信任你的身手。”

  阿思钵不答,看着她笑语晏晏,说话间一片雪花飘飘悠悠的落在她的鬓边,没有化去,宛如一瓣溶白琼花,静静在她耳侧绽开。

  修眉之下,他的一双星眸更是熠熠泽着光亮,缓缓伸出手指,轻轻替她拂去,抿唇柔声道:“适才那一刀,你带了几分真心?”

  话一出口,却不由愕然,便是知道她伤不了自己……可到底,心中还是存了介意么?

  谢绿筱甚是不习惯他这么柔和的语调、亲昵的动作,虽未躲开,到底僵直了身体,目光落在他的薄唇上,讪讪笑了笑:“真心么?你明知我伤不了你,开个玩笑而已。”

  而他也在瞬间恢复如常。拂过她鬓角的指尖似乎还带着馨香,他收拢了回来,淡淡道:“你若喜欢那把番刀,便去买了。”

  那刀确是锋锐,且形状颇殊。两把并在一起,合则为鞘,分则双刀。

  谢绿筱唇角一弯:“我要刀何用?既杀不了你,也不愿自尽。”

  他面无表qíng瞧上她一眼,往前边走去。

  而她跟在他身后,续道:“你把那短剑还我,我便感激不尽了。”

  阿思钵斜睨她一眼,语气十分清淡:“我不曾拿你的剑。”

  “那定是你侍卫拿的。烦你替我问一问。那是朋友所赠,若是遗失了,我实在无法向人jiāo代。”

  他应了一声,又回过神,轻轻重复了一遍:“朋友?”

  谢绿筱并未听见,她走出相国寺的大殿,一直走到资圣门前。

  “这便是资圣门?听闻汴梁八景之一就有资圣熏香。”她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周围,如今香火不旺,倒没见得熏香袅袅的样子,未免有些可惜。

  资圣门旁是两座颇大的偏殿,站在外边就听到里边人声鼎沸,倒像比之前更为热闹。

  “那是卖什么的?”

  阿思钵脸色一凛,拉住她手腕道:“你既不买什么,那就走吧。”

  “嗳,看看又如何?”谢绿筱轻轻甩开他的手,迈步进去。

  里边的场景,却着实让谢绿筱怔在了门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也是一个集市,只是卖的不是什物,不是珍禽,却是活生生的人。

  空气浑浊,数十个巨大的木笼陈列在偏殿中,每一笼中,都有数人至十数人不等,衣不蔽体,或缩在角落,或倚着木条,像是死了一般。

  离她最近的地方,一个妇人从笼中伸出手,去抓那商贩的衣角,声音嘶哑道:“给喝点睡吧……他快……渴死了。”

  那双手十分枯瘦,像是jī禽的爪子一般,狰狞可怖,却牢牢的抓住了那商人的衣角,任凭他怎样的抽打都不放开。

  一旁的人却只木木的看着,仿佛习以为常。

  半晌,那商人拾起一个水囊扔了进去,满脸晦气道:“喝喝喝,病成这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那水一扔进笼中,数人便过来抢夺,仿佛是动物般嗬嗬上前,厮打成一团。

  那妇人又岂是那些男人的对手,很快,水被人夺走了,她便抱着那小孩,哀哀哭泣。

  谢绿筱跨了一步就要上去找那人贩子理论。

  身后腰带上的丝绦却被人轻轻一扯,她回身,却见阿思钵深邃的眉眼注视着自己,那表qíng却似笑非笑。

  “gān什么!”

  她yù不理,可他顺势拉住她的手腕,牢牢扣住,“这是万姓jiāo易,并无任何不妥。”

  “书上从不曾言说有这般jiāo易!”她喘气,目光看到那对母子,又不止是这母子,分明还有许多其他的人,一模一样。

  “又是你南越的书么?”他低低笑起来,眸色浓稠,“可这里早已不是你们的东京了。”

  “这些人都是奴隶,被买卖亦是正常的。你看看,越人、真烈人乃至番人都有。你忘了那晚我在都梁山对你说过,若是我死了,你便是那些人的奴隶?”

  谢绿筱定定的望着他,良久,才记起来,那时自己说的是:“我宁死。”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那些真烈人身上,忽然难以遏制心头对这些蛮夷的厌恶,而屋里那些腥臭味道又叫她作呕,她紧紧咬着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不必做出那副表qíng。这本就是人噬人的世界,便是在你南越,卖儿鬻女之事也是不绝。不独真烈如此。”他清冽的眉眼间带了几分傲然,毫不留qíng的讥笑她心中所想,“看够了么?够了便走吧,你救不过那么多人来。”

  谢绿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一直被他拖出了偏殿,站在的漫天雪花之下,又毫无知觉的随着他走出几步,才轻声道:“你借我些钱,我去把那对母子救了吧?”

  他冷笑一声,握着她的手腕,脚下并不曾停顿,而声音冷似冰雪,慢慢传来:“似你这般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不过凭着一点怜悯,就以为能救下所有可怜之人?”

  谢绿筱看着他孤高的背影,忽然哑声,没有同他再争执下去。

  静云在车边等着,眼看他们走进,便掀起了竹帘。

  谢绿筱微弯了腰正要上车,忽然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凌空抱起。

  她惊呼了一声,而阿思钵不顾她挣扎,将她放在自己身前,一打马,便往南边疾驰而去。

  一路上行人纷纷闪避开,马速又是极快,不过眨眼间,变成了风雪间的一点黑影。

  谢绿筱被风雪兜了一脸,一口寒气呛在喉咙中,颠簸之间,咳嗽得天翻地覆。

  他终于缓缓勒住了马的速度,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像是从胸腹的地方传出来,带了轻微的震动。

  “梁园雪霁,汴梁八景之一。”他将勒在她腰间的手臂一再的收紧,鼻梁如峻峰,眼眸似深海,说出的话语带了一丝酷烈的味道,“今日不看,以后的机会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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