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还没睡啊……”皇帝微微一叹,走到她身边,仔细端详了一回,才道:“是刚从月妃那里回来吧?”
“皇上圣明。”
“哼……朕要真是圣明,月妃又怎敢欺君罔上?!”
皇帝冷笑一声,却不复平日的刻薄犀利,又是叹了一声,带出深深倦意来。
“天快亮了,索xing也睡不着,你陪朕走走吧!”
这话并非是商量的口气,宝锦应了一声,皇帝已经从张巡手中接过灯笼,两人朝着御花园而去。
“今晚这事,你也听说了吧?”
“是……”
树yīn遮住了皇帝的脸,看不清他的表qíng,只听他又道:“折腾了半夜,连皇后都是勃然大怒,朕安慰了她良久,刚从昭阳宫中出来。”
宝锦越听越奇,禁不住皱眉,只觉得这帝后二人殊是怪异,丈夫戴了绿帽,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反倒是为妻的怒极恨甚。
“出了这等事,朕也恼怒异常,天家尊严,又岂容轻亵?!但真要说伤心透顶,却也说不上来……”
皇帝的声音和缓平静,丝毫不见白日的冷峻狠戾,他深深一叹,道:“这些嫔妃如云,朕其实谁也不喜,又哪来半点的恋栈qíng爱?!”
“那么,陛下心中,是只有皇后一人了?”
宝锦自然而然的问道。
第五十章 来客
此时月正西斜,夜凉如水,远处更漏声声,穿透这林涛婆娑。
“朕……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人吗……“
皇帝低低重复道,却竟不是肯定的语调,倒象是单纯自问一般。
“我与她,于林中偶然邂逅,只那一眼,便知道对方是今生唯一。”
“那时候,我一文不名,四海为家,她身为名门贵女,却隐瞒身份,与我夜夜相会。”
“那时候……”
皇帝叹道,眉宇间怅然清远,黑眸幽幽,仿佛沉浸在往事之中。
“经过多少波折羁绊,我才与她解为连理,征战数年,应者云集,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登上了这九阙至高!”
“有qíng人终成眷属,成就一代帝后传奇,这世上十全十美的事,皇上一人算是占尽了!”
宝锦说得谦恭,话意却其实不善。
皇帝丝毫没有察觉,只是轻笑一声:“十全十美?!”
他笑声枯涩,仿佛有无尽疲倦,又好似多年未校的琴弦,嘶哑紧绷,下一刻就要断裂开来。
“这世上,从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再怎样美好的东西,随着时光的流逝,都会面目前非。”
他说的……难道是皇后?!
宝锦心中急转,却再不敢试探下去。
皇帝却仍是黑眸恍惚,仿佛不愿从旧梦中醒来——
“那时候,她真是清美绝伦……明眸善徕,好似月华碎光在眼中闪动,只微微一笑,便能倾国倾城!”
“她xingqíng明朗飒慡,却异常的要qiáng,江州有大cháo噬人,她不声不响的消失几日,竟是背了一袋火器,将岸石炸开,从此沿岸百姓无忧。”
“这……就是以前的皇后娘娘?”
宝锦静静听着,心下越发惊骇——这与自己接触到的皇后,简直是判如两人!
“是啊,她如今娴静高雅,一举一动,都是母仪天下的典范……”
皇帝深深一叹,心中升起无尽惆怅。
“可我还是觉得,当初那惊鸿一瞥,那飒然清扬的一眼,才是这世上最为特别的女子……”
皇帝仿佛是在自语,又好似在对着虚空倾诉。
此时朵朵云絮将明月遮挡,冬夜的凛冽中,那缠绵如缕的云絮,也好似将他重重包裹,声音越发渺远。
这寂静深夜,万物都陷入了沉睡,却只有这天下至尊,在这夜半无人处私语。
“你知道吗?”
皇帝蓦然回头,直视着她,“我初见你那一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虽是重眸,但那眼中的神气,简直与当年的她如出一辙!”
什么……?!
宝锦面上的淡漠终于被打破,她不由地攥紧了衣袖,指尖带来轻微的痛楚,却也浑然不觉。
虽然时隔多日,但她仍记得那一日皇帝的低语——
“看着你的重眸,就好似……”
就好似什么?!
她曾千百次想着答案,总以为,被隐藏不吐的,是姐姐的名字!
锦渊!!
我唯一的姐姐……
他攻入宫中时,曾见过姐姐吗?她最后死于何处?她的尸首在哪?
……
宝锦的心中翻腾汹涌,杂乱无迹——她一直以为,姐姐的下落,终究要着落在眼前的篡位者身上,却不料……
他居然说我眼中的神气,酷似皇后!
巨大的沮丧夹杂着难以言语的烦躁,如岩浆一般澎湃嚣叫,几乎要从她冰凉的肌肤下喷涌而出。
但她终于忍住了。
宝锦缓缓回头,露出一道清婉的微笑,在宫灯的映照下,有如谪仙一般飘逸出尘——
“我的眼,和皇后娘娘如此相似……彼此的命运,却是天上地下。”
天人之姿的幽美,眉宇间却含着奇异的凄楚,宛如月下的露珠一般惹人生怜。
下一瞬,宽广而温暖的胸膛将她包裹,皇帝将她搂紧,仿佛抱住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轻轻低喃道:“不会的……在朕的身边,没有人可以动你分毫。”
但愿如此……
宝锦温驯地投入他的怀中,露出一道极冷的笑意,如夜空中,划破千重迷雾的宝剑,飒然明光,耀眼无比。
不管你把我当成是谁的替代品,我都甘之若怡——
这样,便是皆大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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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时,宝锦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季馨迎上前来,“主子可回来了!锦粹宫的杨公公刚刚遣人送来了便条。”
宝锦展开看完,随即放到了油灯之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我们在宫中的耳目,总算是连纵成网,可以派上用场了!”
她轻声叹道。
宫中虽然经过人事更换,但最低层的宫人仆役,却没有大的裁撤,都是前朝旧人。
寥寥几月,她与沈浩等人殚jīng竭虑,花了无数心血,才在宫中重新设下耳目。
这一次明月的“失贞事件”,正是她暗中指使布置的。
“锦粹宫的云贤妃,也在其中推波助澜吗?“
她微微一笑,随即更衣而卧,陷入了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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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后,天日稍微见了些暖意,穿堂大风却越发肆nüè,刮得廊下宫人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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