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诺儿深深地看着我,话语有些发颤:“可父君对我说,如果那个谍人真的是您的话,他便认输了。您该知道父君的脾气,您可曾……可曾见过他认输吗?至少孩儿从未见过,然而……然而孩儿也想过,就算您真是谍人,父君曾对不住您,您把我们的战图偷出去几张,也就……也就算还清了。”他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但还是勉力地喘着气,哑声道,“可原来,您能这么狠,原来,您从未爱过父君,我见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您演得一场戏而已。”
我下意识地摇头,他却笑了,笑得苦涩又无奈:“那天后,我一直在想,既然您从未真心爱过父君,那我又算什么呢,可不就是,一个用来笼络人心的工具么。”
“不是的!”我一把扣住了他的腕:“不是的。我是谍人不错,冷酷无qíng,心肠比石头还硬不错,但我不是没有心。我……我毕竟和他在一起整整十年,虽然真真假假,一直在骗他,可我……不是每句话都在骗人,有很多话,其实是真心话。”
一滴冰凉的泪落到了指尖上,我看着诺儿布满血丝的眼,扣住他手腕的手不由自主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像一颗身不由己的心,瑟瑟缩缩地跳跃不停。
“为什么……”诺儿的声音,艰难地响起:“为什么要当谍人?伤了别人,伤了自己,让一切都成了错误。”但很快地,他又了然,浅浅地出了口气,诺儿将眼完全闭上,道,“他……其实没我想象的那么坏,父君在他嘴里,是值得敬重的对手,这一点……这里可极少有人能做到。”
纶城有许多人是夏朝忠实的追随者,还有许多早年经历了寒浞的血腥□□,自然不会对寒家人有敬意。
而姒少康,他自然对寒家有仇恨,但他一向看好寒浇,说寒浇有勇有谋,评价比寒浞还高出许多,这也是实话。
我放开诺儿的手,又听他酸涩道:“可是……还是无法原谅您。”
“谁胆子那么大,敢这样和我们子午丫头讲话?”
院门口,一个玄衣身影大咧咧走了进来。
素云院可不是一般人能闯的,更别提打断我和诺儿的谈话,还管我叫丫头。
但此人偏偏占了个全,不仅如此,他还背着双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触了啥霉头。
我朝外望去,一双眸子渐渐眯了起来。
☆、罔闻
来的人,正是嚣张又没正行的默禹,默老头子。
这么说有失偏颇,默禹的相貌经年不变,如今这样子,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了,但谁知道这老头子活多久了,叫他声老头子他也不亏,而且老头老头的我都叫习惯了,反正我改不了。不管。
默老头子走到我俩跟前,瞅稀奇地瞅着诺儿,惊道:“你儿子?”
我自豪道:“恩!”
默老头子咋舌道:“哎呦,真像,比你还像。”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祖母炎帝姜朱襄,或是我娘亲jīng卫,但还是明知故问道:“像什么?”
默老头不理我,贼眉鼠眼地盯着我们家诺儿,自来熟道:“你好呀,我是你娘她师傅,很厉害的呦。”
诺儿莫名其妙地望着默禹,又莫名其妙地朝我望过来。少年人的眼里藏不住事儿,诺儿看我的眼神中,除了惊骇,分明还有了点同qíng。
我扶额道:“他就是这副鬼样子,你不用理他。”想了想,灵光一现道,“恩,那啥,既然这老头都回来了,那池雾应该也到了,不如我们一道去见见池雾。”
结果被默禹一胳膊肘给拦了:“见什么见,她以前又没在庖正府住过,这儿没她的屋子,人家华儿正给她安排住所呢,你这时候去添什么乱。”
诺儿甚惊奇地观摩我被人训,眨巴了一下眼。
我顺了口恶气,拍开了默禹的胳膊肘:“你住那屋子宝贝疙瘩一箱子一箱子的没人敢动,我看你也赶紧回你自个儿院里拾掇拾掇去吧,别在这儿添乱。”
“哎呦,这嘴,啧啧,怎么还是这么不饶人啊。”默禹跟坨棉花似得,戳了半天也不见反应,还无辜地摊摊手,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打算上趟街,给我那屋置办点物什。”
话毕抬脚就打算走人。
“你回来!”我对那背影吼了一嗓子,然后温声对诺儿道:“诺儿,你先去歇息吧。”
默禹cha嘴道:“诺儿?这名字不错,我要有个儿子也……”
我瞪了他一眼:“废话!我起的。”然后拽着他的衣袖就出了院门。
默禹的破嗓子嚎了一路。
什么“小丫头怎么多年不见火气这么大”,什么“好歹我是你师傅你懂不懂尊师重道”,什么“别拽了我的金库都买酒买没了,你拽破了师傅就没衣裳穿了”,如斯种种,直到我将他拽远了素云院,放开手,这厮才停下。
停下后,老头子一脸委屈,活脱脱一被我欺负了的小媳妇样。
我冷冷道:“先跟我去看姒少康。”
默禹掸了掸袖子:“不要,我要上街。”
我正色道:“姒少康病了,巫医确定不了是什么病,你得……”
“我去看过了,寒毒复发。”默禹轻描淡写地来了这么一句,见我脸色陡变,还貌似好心地补充道:“活不过十天了。”
手心一痛,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我刺破,细细的血从指fèng流出,跌在地上,开出触目惊心的红色花朵。
“那你还上街?”我不可置信:“想办法啊!你不是号称见多识广的吗,想办法救他啊!”
“我早就说过了,若是在复发前找到鬼焰蕖服下,还有救,若已经复发,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细细看去,他放空一切的眉眼里,是没把世间一切放在眼里的极致的淡漠。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眸:“那你就,不管了?”
默禹耸耸肩,无辜道:“药石无灵,我还能怎样?”
映入眼的那双眸子,淡漠无波,平静到令人恐惧。
我知道他一个神仙,不怎么把凡人的命放在眼里,我知道他活得太久,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所以他已经看开,已经麻木,已经不在乎。
所以,默禹,就连一个亲手养大的、亲眼看着他亲身陪着他复仇复国的姒少康,他的死活,你也不在乎么?
难道所谓神仙,就是这样的无所谓么?
“真的,药石无灵了么?”血水沿着掌纹一滴滴落下,我一字一句地问:“可我怎么听说,还有一种东西正好是此毒的克星。”
默禹没什么表qíng地等着我的下文。
我笑了笑,平静道:“神农氏传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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