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悟以后,我很少再被召到寒宸殿,每晚例会换成过王大人不辞辛苦往我这里赶。只有逢年过节、四季jiāo替,这个人懒病发作,chūn思□□却不减,我才会收到前往寒宸殿的口谕。
重入炎夏,我收到这么一份口谕,选了身月白新装,龙行虎步迈入寒宸殿。
这日他召的比较早,我去的比较早,我们睡的比较早。我扒拉着锦被,渐入梦乡,恍惚中有人轻轻唤我“艾儿、艾儿。”
艾儿?为什么唤我艾儿?这不是娘亲的声音,也不是小九,那还有谁会唤我艾儿?
我觉得好生奇怪,娘亲说,不要随便搭理陌生人,我便没有回答。随后听到房门合上声,也是低不可闻。可我突然清醒,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人,也会唤我艾儿。
门外响起两个人声,隔着门压低了嗓音在jiāo谈,不过我一向听力非凡,还是听了个清楚。
一个恭敬道:“过王,此事重大,是否换地再谈?”
另一个沉默一会儿,方道:“无事,她睡着了。”
原来刚才的两句艾儿是在判断我是否睡着了,娘亲,您太高了,十几年前您就能未卜先知教会我不搭理陌生人的人生最高境界,您果然是神仙,料事如神英明神武不能形容您一分光彩,我太崇敬您了。
门口两位jiāo谈依旧,半夜把寒浇拖出去的那位应了一声,更加低沉的道:“此次刺杀还是失败了。不过,属下逃回过邑途中碰得一人。”寒浇没有问话,这人自己继续道:“夹竹桃之属,牧和。”
“牧景天那个未冠之子?”
“是。他自称任务失败后,逃出纶城,就一直潜于乡野。属下见到他时,他正在林子里以石掷鸟。”
“将他软禁。”寒浇冷冷吩咐:“汝等此番前去纶城,有何发现?”
“纶城布局并未变化,但庖正府警戒森严不少,属下的人甚至都没潜进重夏殿,属下怀疑,是伯靡来了。”
寒浇冷笑道:“三年前伯靡就开始不老实,看来是真的去投奔姒少康了呀。也罢,以前以为不过一个夏朝遗孤,如今看来光是暗杀是除不掉他了。”慢悠悠念到这儿,声音一肃:“传令下去,让木康和淳昶整合全军,快兵前去斟寻通传,既然伯靡不在有鬲,不如直接灭了他五万有鬲军。”
我一声未吭,全力压下战栗,寒浇推门而入时,我呼吸绵长,俨然睡着的模样。
他是故意让我听到还是真的要对有鬲出手?
若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没必要扯上牧和引起我注意。若是要对有鬲出手,有鬲离斟寻最近,却与纶城相隔甚远,伯靡已来不及赶回,他是真的有得手之望。
又或者是,他确是要攻打有鬲,顺便说与我听探探虚实。
我不敢有异,赖到平日起chuáng时辰才唤婢女来洗漱更衣,心中焦躁不堪,暗骂自己原来如此懒,怪不得要被所有如夫人们骂,原来自己真的起的有够晚的。
耐着xing子洗漱更衣,月白衣裳换成浅碧的,踱着步回了归素阁。就算昨日并非试探,以寒浇处事的谨慎小心,今日也必定有奴仆注意我的言行举止,确认确认这位艾夫人昨晚是否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寒浇那贼兮兮的心思可不是盖的,我今日必须与以往相似,不能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就如这青玉管。我向来在未时靠在院中离银杉最近的小榻上闲闲chuī奏几曲,今日也只得耗到这个点,才奔向小榻。青玉管的音域不宽,总是一个调调,远远及不上七弦琴动听耐听,按理说每天chuī啊chuī是蛮破坏qíng调的,好在它不是一般的青玉管,它可是是个有来历的青玉管,芳儿忌惮此管的qiáng大背景,从不敢多话。
我连奏三天,无甚规则的调子间歇重复一句话:彼一yù伐吾二,彼一yù伐吾二,彼一yù伐吾二……
三日后,远方飘忽下几声鸟鸣,叫声诡异,似是乌鸦与鸭的结合体,我眯了眯眼,徐徐改了调子。
传信去纶城是万万不可的,一是容易被劫,头号嫌疑人就是我,二号就是小九,到时我俩合葬,姒少康估计要吐血而亡;二是,反正也来不及。
只能靠小九和留城将相。
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有个事先准备。
其实若先有准备,有鬲并不是保不了。有鬲五万大军不是吃素的。寒浇虽兵多,但七万军里,四万是水军,在有鬲发挥不了优势,过邑土地辽阔,亦需兵守护。真正到了战场,寒浇兵力仅仅略胜一筹。
再者,寒浇攻有鬲,无非是觉得伯靡不在,可以捡漏占便宜。可他疑心病那么重,只要让个替身现身一二,必会激起寒浇的犹豫。他还要保存实力和寒戏抗衡,不可能去和伯靡硬碰硬,他会开始打算打消进军有鬲念头。
当国君真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疯狂一把了,就会突然想起这个牵制那个拌,根本慡快不了。还好我不是国君,我只是个拌。
我沉溺于当一个拌,却忘了,国君对于一个拌,可以生杀予夺。
阻止寒浇进攻有鬲并不容易,小九迟迟未传来音讯。进攻有鬲自然也不容易,寒浇军务缠身,成日待在寒宸殿和一群男人唠唠叨叨。
归素阁陷入史上最长的寂静,我被放在一边晾了好几天了。这几天的表qíng颇难设计,要焦急,又不能太焦急,要淡然,又不能太淡然,需得拿捏出一个能够洒脱处事又下意识担心思念的状态,还得日复一日加深点担心思念,我憋得脸皮抽搐,总算又等到了前往寒宸殿的口谕。
这份口谕来之不易,能配得上这样一份来之不易的口谕的,定然不是个寻常日子。这日芳糙相接铺到天际,绿塘摇滟,并蒂莲笑语相偎,是我十七岁的生辰。
素白锦衣款款系在身上,身后芳儿压不住惊异,叹道:“夫人当真天姿国色。”
我低头一俯,银白勾云纹细细绣在锦带上,雪色鸢尾自腰际摇曳而下,盛夏浮雪,大朵盛开,芳华不可一世。距离我上一回穿上白衣不过数月,人却已变了这么多,从一个小丫头彻底长大,如此不可挽回。
寒宸殿向来只有我一位女客,守卫早就习惯,毕恭毕敬行了礼,幅度似乎微微大了些。前来搜身的小丫头比平日更糙率,胡乱在我腰间摸了摸,便惶恐退下。一副不敢亵渎神灵的样子。
我深感奇怪,平日不甚讲究,他们到还亲和,今日特意打扮了,反而被人当做母夜叉。
寒浇的反应更像是撞了鬼。
他本是斜斜倚在王座上,天青常服松松垮垮,分明是极惓极累的样子。眼神落在我身上,一派茫然,待我再近几步,倏地清明一片,身子缓缓从王座上撑起,挺得笔直。
我向他行跪礼,礼数极尽,却始终学不会其他夫人的恭顺。膝下青铜凉薄,散着冷硬幽光,拇指划过食指尖,音色遥远:“多日不见,夫主可好。”
没有挂怀,没有思虑,简直是没有感qíng的一句话,都不像是在问他。
他弯下身来,手指平摊探入我的五指之下:“也只有你,敢这样寡淡的与本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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