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禹抽了下面皮,抬手抚上自己的老脸:“呃……你都辛苦准备好藤箱了,那、那就藤箱吧,藤箱吧……”
看我家默老头子出洋相实在太令人愉快,之前因他憋下的一肚子闷气总算是烟消云散了。我挪动着身后锦垫,寻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面上渐渐浮起一层凝重来。
“师傅,此后一年里,寒浇的运粮队会陆续到达,虽然我们已在路上设阻,但绝不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一万余人里最少也能余下四五成重返过邑,他们的加入势必让寒浇实力更增,我们必须在他们完全返回前给予过邑重创,否则,此前辛苦设局将变得毫无意义。”
默禹却并未被我的严肃神qíng感染,毕竟活了太久,脸皮子的厚度非常人可比,尴尬在他脸上一晃而过后,马上就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懒懒散散的模样。他抚了抚面颊,顺势撑住了额头,缓缓道:“你想让我做到什么地步?”
“五成。”我比出个手势,“一年内,我要你夺下过邑五成领土。”
他不可理喻地瞧了我一眼,以一种笃定的、鄙夷的、甚至还有点替人害臊的口吻说:“绝无可能。”
“怎么,堂堂战神,连这都办不到?”
默禹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但他能活到今天,凭的不单单是孔武有力,事实上,他极jīng明,激将法根本拿他没辙。
他毫无波澜地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办得到啊,可你得先把战图给我啊,老头子我人生地不熟的,拿四万对五万,你连战图都不给我那也忒寒碜了吧?”
他说的轻巧,好似那战图和这桌上的蔬果酒水一般,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但满脸毫不掩饰要看好戏的神qíng出卖了他,那神qíng分明就是:我知道战图这种机密qíng报你肯定搞不到,但我不管,谁叫你是个间谍呢?谁叫你bī我挑战不可能呢?现在我就是要把责任推给你,你又能拿我有什么办法呢?
他想得没有错,战图这种机密,除了最高首领及其心腹,旁人是绝对无法一见的,我这个后宫夫人,就是再得宠,也别想拿到手。
所以他以为,我定是要遭受他的嘲笑了。他也完全准备好了,在我面无表qíng地与他对视时,他那得意劲儿简直就要溢出来了。到最后,再也不想憋笑的默某人,叹了口九成九虚伪、十成十装腔作势的气,正打算开始明里安慰暗里嘲讽,好好奚落我一番时,我朝他轻轻一笑:“好说。”
他愣住,那张僵住的、充满了小人得志状的脸太有喜感,我qíng不自禁就将嘴角扬得更高了些:“不就是战图么,师傅想要,学生怎能不给?师傅还要什么,作战计划?军营密令?还是各级将领的管辖分配和优劣评判?学生可以一并奉送哦。”
默禹是个毫无神仙架子的神仙,这一点早已被此前种种劣迹充分证明过了,不过毋庸置疑的,他还是个神仙,神仙对决凡人,多半是有些优越感的,但就在这一刻,他的优越感彻底破灭,目光好似灼灼好似灰暗、矛盾十足地将我长久凝视着,半晌,颤声道:“丫头啊,你到底对寒浇做了什么,你老实说,现在过邑的实际掌权者是不是你啊?”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愿搭理这个思维跳脱的老头子,起身准备将搜刮到的qíng报取来给他,门外传来琪儿如同惊雷炸响的一声。
“芳儿,夫人说她想喝菽汁!”
我走向藤箱的脚步瞬时停住,回身将默禹吃出来的碎渣全都扫到我这面,顺便将这个懒到骨子里的老头一把抓了起来:“进藤箱!寒浇来了!”
☆、谍人
寒浇的战甲已有些破损,不再鲜亮的颜色与脸上的疲态都昭示着,这位领兵沙场数十年,所向披靡的王者,如今并不恣意纵横。他甚至生了华发,斑斑驳驳的两鬓,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横空出世、众人艳羡的少年。
他弯起双臂将我抱了抱,诺儿憋着嘴死揪着他的衣摆,但他的大手只在他的小脑袋上抚了抚,就唤来侍女将他小小的孩儿抱走。我知道,他是怕自己身上血腥与尘土的气息,沾上幼嫩的孩儿。外人眼中的他再bào力不仁,面对自己的孩儿,他却总是温柔的。
我把手放进他的臂弯,依偎着朝里走,摊满几案的果壳碎屑尚未收拾,我有点羞愧,瞟了他一眼,一抬头却发现他满堂四顾,仿佛正搜寻着什么,眉头还微微皱起,带得我心中警铃大振。
我把默禹那头的碎屑抹得特别gān净,他坐过的小榻也摆放整齐了,寒浇应是察觉不出这屋中来过旁人,那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他并未让我忐忑太久,遍寻不着,便侧头来问我:“池雾在你这儿吗?”
埋伏这许多年,旁得没学会多少,拿捏面皮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见他并未提及默禹,且口气亦算平常,便也随意答道:“她不在啊,怎么了?”
“听说她今日带了一个陌生女人进宫,说是她的帮手,但现在是什么时刻,宫内怎可进闲杂人等。”
不过是一个绣院做活的带个帮手进宫,这么点零星小事为什么寒浇就上心了呢?
我朝身后的琪儿摆摆手,她忙将房门合拢了,而我欢快地奔到几案前,替他倒了一盏寒潭香,笑嘻嘻地递给他:“陌生女人?这我倒是不知道,但池雾绣技了得,各院都抢着请她做活,她自是极忙的,平日里也见她带过帮手,夫主又何必为此等微末小事置气呢?”
他在掌间转着杯盏,寒潭香澄澈清莹,淡香氤氲,他却不喝,撞进我眼里的目光比世间一切都更深邃:“艾儿,你可晓得何为谍人?”
我怎会不知呢?
寒浇,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是在怀疑我,是已经确定身份,还是真像表面上那般,只是随口问一问?
胸口有一团火焰在烤噬gān柴,我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混合着心跳拱入耳框,但我只做出了努力思考的样子,咬着唇道:“谍人?恩……不知,闻所未闻。”
他并未如我想象般冷笑,然后戳穿我,他只是徐徐坐到chuáng榻上,招呼我也坐下,说:
“四年前我们前往斟寻的路上颜夕遇袭身亡,当时被围在中间的四辆马车规格完全一致,又是夜间,敌军就算来袭也应该对着四辆马车同时进攻才对,可他们偏偏能jīng准地选中颜夕乘坐的马车。月前火烧军营,又是熟门熟路的直击最大两座,就好似他们在军营中待过或者看过完整的布局图一样。再之后,我在东营设下重重埋伏,也被他们轻巧避开。艾儿,我总有一种想法,可能很匪夷所思,但我的确觉得我身边有个人,他表面上对我忠心耿耿,却在暗地里窃取着各项军中密保,凭此去帮助我的敌人。他就是谍人。”他顿了顿,眸中波光潋滟,“艾儿,你能理解我吗,我的这种想法,你能理解吗?”
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期待,像个极力想获得认可的孩童,如此少见的神色,让我在刹那都有些晃神,声音模糊道:“您的身边有个人,他看上去忠心耿耿,却在暗地里伙同您的敌人?您是指……淳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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