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他不一样。淳昶在最初为我所用时,绝对是对我忠心不二的,但我指的那个人,我有感觉,他一定是在一开始就是为了我的敌人而来的。”
我极力回想着第一次从默禹口中听到那套奇思妙想一般的计划时那种错愕和混乱,小心翼翼地措辞:“夫主的意思是,那人归属于您的敌人?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来到您的身边呢?”
“这正是匪夷所思之处。”他握一握拳,“但艾儿你想,如果那个人身在敌营,甚至是爬到了高位,他是不是可以借机掌握更多密保,从而给他真正的主人提供更大的帮助呢?”
我没想到,寒浇仅凭一些直觉和揣测就能将姒少康的计划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禁对他肃然起敬:“夫主这样说还真有些道理,保不准真会有些许帮助呢。”
“岂止些许,简直是莫大的帮助了!从古至今,我们对敌时都是直来直往的对战,从未有人想到过这样绝妙的主意,如果姒少康真的想到了这样的主意,那我……我都无法不佩服他。听说他出生于夏朝亡国的第二年,比我都要小好些岁数,如此稚嫩年纪,却能有这番大作为,我以前果然是轻敌了。”
连寒浇都忍不住夸他了耶,心中的小人儿欢呼着转了个圈,但我还是努力将小激动压下,敬业地去给寒浇戴高帽:“夫主也无需这般贬低自己抬高他人吧?那夏朝遗孤再厉害能比得过夫主?我是不信。”说着还拿脑袋往他怀里蹭。
他一脸“多大个人了怎么比你儿子还能闹腾”的无奈模样,抬手也抚了抚我的脑袋,笑道:“也是,他毕竟只是一人,而我们寒家人才济济,如今正坐拥天下,料他也翻不出什么大làng。”
寒家人才济济,正坐拥天下?我不禁腹诽,你所谓的人才济济难道指的是你那个七老八十的爹和那个一门心思只想挖你墙角的弟弟吗,还是再加上某些已经被劝降了的手下呢?寒浇啊寒浇,曾经你那么qiáng大,光凭你一个过邑就足以颠覆纶城,但那时的你没有去做,你只派遣了几只暗杀小队,最终几近一事无成,而如今,姒家的兵马已经可以压境过邑、把你折磨的疲惫不堪了,世事变迁,谁又知道谁是最后的赢家呢?
我从他的怀中钻出来,又听他低低叹道:“只是那个谍人总让我心中隐隐不安,我怀疑了很多人,却发现这样一来,反道使我束手束脚,很不舒服。”
我最好他放弃怀疑,忙附和道:“夫主战事在即,这般可不行。”
“是啊,我亦觉得处处疑人甚为不妥,但那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极难收回去了,当我想明白谍人的用途后,总是看谁都像谍人。”他把脸转向我,“比如在今日带陌生女人进宫的池雾,比如手握大权的木康和朱鹤,甚至……比如你。”
我下意识啊了声,无辜地眨巴着眼:“我么?”
他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夹住我的脸颊:“艾儿,你其实很可疑的,在峚山偶遇后,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再出现,如今一步步走到离我最近的地方。”他的手指在我脸上的每一处流连,直视我的双眼要将人吸进深渊,“可我实在不忍对你起疑,你那么美好,那么聪慧灵透,当那帮蠢材告诉我,峚山失火而他们在街头跟丢了你时,我简直要疯掉。还好上天垂怜,你还活着,又回到了我身边。我总觉得自己幸运无比,我得到了你,就像父王得到纯狐王后那般,一生一世完完全全的得到了你。”说到此处,他长久顿足,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有力气继续一般,“我寒浇一辈子从未服输,但若你就是姒少康派来的谍人,那我……真是甘拜下风。”
甘拜下风吗?
我漾起微笑,抬手捉住他停在我面颊上的手,手指扣入他的指尖,坚定地握住:“夫主,我女艾,是你的人。”
你可知我为何而笑?
就在我握住他的这一刻,寒浇那双永远yīn寒永远锐利的眼里绽放出孩童般真挚纯粹的笑容,那些在岁月流逝中一点点爬上他眼角眉梢的细纹,那些沧桑却快乐着的弧度,极轻极轻的刺痛了我的心口,但是只有一下,雏鸟啄食手上碎谷般的那么一下,因为太轻柔了,我甚至连颤抖的yù望都没有。
他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话语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好似如释重负,又好似本就如他所料:“艾儿说的是,我怎能怀疑我的艾儿呢,要怀疑也该怀疑那个池雾,她这个绣院魁首可不简单。”
我皱了下眉:“池雾?我以为她……挺好的呀,除了夫主刚刚说的那个陌生女人,并无僭越之处啊。”
他却冷笑:“怀疑她可不仅仅因为那个陌生女人,还因为,她的名字和另一个人很像。”
我突然觉得心口有一道滚烫的急流涌过,我想到了一个可能xing,因为太过震惊,因为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寒浇握在掌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被他敏锐地觉察到,所以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拇指指尖狠狠掐下,拼命地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寒浇的手指在我掌间慢慢摩挲,说:“那个人叫,子午。”
☆、两年
池雾与我一样,无父无母,比我晚两年被姒少康捡了来,名字也是姒少康起的。池雾,子午。我一直不明白,姒少康为何要给她起一个读起来与子午那般相像的名字。
难道真的是,为了在寒浇起疑时替我挡住第一剑么。
我是不是该感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在他心中地位之重,还是该为池雾感到悲哀呢?
其实无需如此,我们都是姒少康手里的刀,一把更好用些,所以他更看重些,仅此而已罢了。
我和他早已立下誓约,他把我养大,保我食宿无忧,而我来到寒浇身边,助他夺下过邑。如果败了,我们身死道消,如果赢了,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夏王,有妻有子,和我这个嫁过寒浇的女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还在和寒浇说着什么,还在对他笑,我把头靠在他肩头,大睁着眼看到珠帘外的天被染成了血一样的艳红色,红又映上了珠帘,成了一串串滴落的血泪。
我想,真好啊,表演了这么多年,都凝固成了招式,哪怕思绪飘向了远方,嘴角的笑也不会落下来,就像这红艳艳的泪珠一样,再也不落下来。
我把他送到院门口,和他依依惜别。
鸢尾翠绿的果实被晚霞染成妖冶又诡异的颜色,一步步踱回屋中,倒影被斜阳拉得又细又长,就像一支紧紧跟随我的、缓慢却绵长的调子,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起很多画面。
最初的最初,我还是纶城一个小混混,有点小名堂,和小九一道被封为“雌雄双煞”,结果有眼不识泰山,把街口姗姗而来的默禹当作一条大鱼,兴致勃勃地凑上前去,从未料到,生活会从此天翻地覆,自己竟踏上了大夏的复国中兴之路。
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前途千难万险,我在荆棘丛中握着当初的誓言踽踽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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