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鱼_河洛素以【完结】(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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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杏眼瞪着,佯装恼怒,眼角曳着桃红:“你明知道我醉酒后就爱说胡话,且说出来的话大半都不作数,何苦这样做?”

  “我这样做,只是因为太想见你。”

  “那,你明知道我出门只为躲着你,何苦难为撑着?”

  他展开双臂搂住她:“我若不硬撑,你怎么肯见我?”

  颜卿怒气散尽,笑了,眼眶里满是晶莹的泪水:“我都知道了,有人已经告诉我了,我之前不见你是另有原因,可我现在已经想通啦。”

  她已经知道,他对她的喜欢,从一而终,不曾移qíng旁人。

  她已经知道,他千里迢迢跑去乌拉山找百日莲,只是想化解她身上饮恨华的毒。

  她已经知道,那些刀光剑影的日子,他并不喜欢,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太平世。

  神婆大人要与住在这里的公子成亲啦。

  十九在修补好后的窗纸上贴了大红喜字,圆圆的眼直愣愣看着,依旧有些不可置信。

  阿六揉了她的头道:“在想什么呢?”

  风雪中,红灯笼中的烛火明明灭灭,灯笼是莲花状的,灯笼里的烛也是莲花状的。

  十九还似置身梦中,晕晕乎乎道:“神婆大人变好看了。”

  阿六不无得意道:“神婆大人本来就很好看,只是□□敷的久了,我们才忘了她本来的面目。”

  十九将胖爪托在颊侧:“神婆大人最近还变得很奇怪。”

  阿六支起脑袋想了想,点点头道:“这个倒是,神婆前几日施了一个乞儿,再前几日救了一个落水的孩童,再再前几日……”

  他正掰着指头数数,忽而听见房中传来争吵声,那争吵声越来越大,几乎盖过了红灯笼的风头,盖过了大红喜字的风头,盖过了如意节的风头。

  铜盆铁锅坠地忙,大珠小珠忙坠地。

  夜的风,冷而沉,屋中反倒一片火红热闹,阿六将手盖上眼,稍一思忖,鼻涕眼泪一道儿下来了:“神婆大人动辄爱摔东西这一点,是怎样也不会变了。”

  山猫们树竖起耳朵,贴在窗纸上,又捅了喜字的一口,眯着眼偷窥,好不惬意。

  与其说是争吵,还不如说是一个新嫁的怨妇在抒发满腹的牢骚。

  “我做些好事,得些福报,下辈子总要投个好胎,嫁个良人,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

  “哦?卿儿这辈子嫁了我,可是不满意?”

  “不满意不满意,非常不满意,大大的不满意!你总是管我甚多,不让我多管闲事,不让我喝酒,不让我淋雨雪,也不跟我拌嘴,你这样对我,倒像是对一个没几日好活的将死之人了,可就算是快要死的人,我也没见过有谁这样待他的,你是不是脑子病掉了,坏掉了,秀逗了,才会这样荒唐的管着我,束着我?”

  “我不让你多管闲事,是免得你积累成疾,不让你喝酒,是免得你醉酒伤了身,不让你淋雨雪,是免得你经受病痛折磨,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希望你能长长久久的,长寿下去,像星光,而不要像晨露,像松柏,而不是做蜉蝣。”

  ……

  山猫们因了这猝不及防的qíng话,微醺了,萌炸了,东倒西歪了,绕是夜深风冷雪花冻,秦二公子一张口,连茅坑里的臭石头也携着chūn风化雨的暖意柔qíng。

  得,还有什么人能及得上这位公子阿哥啊?

  还有什么人能将神婆大人给制得服服帖帖啊?

  今儿总算是见识了。

  ☆、第八十五章

  颜卿有时会做梦,梦中她为秦笙生儿育女,他们住在一座山上,山上种满松柏,寒风妖肆,柏影森森,他们子孙满堂。

  可等她醒来,荒山野岭,只有糙屋一间,山猫一群,男人一个。

  自七煞走出,她早已不能生育。

  如姬曾告诉她,往界人可通行yīn阳两界,可掐算风雨,可识鬼神,她说了种种好处,唯独没有告诉她,往界人只一世寿命,一世之后,再无轮回。

  颜卿有些想笑,二八妙龄时,她总觉得人生太过漫长,此生,她该经历的早已经历,该知晓的也早已知晓,也渐渐明白,人生最大的道理,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

  然年华匆匆,人近耄耋,颜卿又觉得人生当真如白驹过隙,朝生如晨光熹微,暮死如霞光彩灿,一眨眼,便过了一辈子,一回首,已穷尽了一生。

  华清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她恍然有些悟了。

  最近她愈来愈嗜睡,身体也大不如前,年轻时总爱多管闲事出风头,老天报应,盲了双目,只能在夜晚看清些微星光。好在家有贤夫,家中事无具细皆不需她cao管,且能让人cao心劳神的并不多,活了大半辈子,平生所有积蓄,只一群山猫,一糙屋,一男人,仅此而已。

  不过,活了大半辈子,她既无倾城色,却嫁有qíng郎。

  这一世,说到底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今日她昏昏沉沉中纵身入梦。

  只是在这梦里中,她套着芷皙的壳子。

  年轻时便是如此,很久很久了,直至风烛残年,垂垂老矣,她依然借芷皙的眼,dòng观着她的一生。

  芷皙xing静,少时有一良伴,唤西坞,活泼好动,同芷皙很不一样。

  两位小友好到不分彼此,她们的衣裳经常换着穿,她们的玉饰经常换着戴,什么东西是她的,什么东西是她的,早已分不清。

  及长,芷皙心中多了一个qíng郎,唤鄂君,不想,良伴自小与她相扶相长,连揣着的心思也和她同是一个,亦倾之。

  芙兮宫中,芷皙手执起一环碧绿玉镯,碧色中又夹带着点点淡红,血水般丝丝晕开。

  芷皙沉静地坐在芬陀利池边,奶白色的烟雾淡化了她的眉眼,她端看着玉镯,眼神仔细。

  “镯,西坞珍爱你多年,你可喜欢?”

  玉镯不假思索:“喜欢。”

  芷皙敛眉:“镯,你莫要认我为主。”

  玉镯道:“吾主,为何?”

  芷皙转脸看向莲池,赤尾银身的鱼儿在莲叶下悠游来去,池上缭绕着云烟,云烟中,雪白的莲花舒展腰肢,含露绽放。

  她垂眸道:“我心里不大痛快,我不明白,君上对我的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喜欢,是深深的喜欢,还是浅浅的喜欢?是因你而起的喜欢,还是,纵使是没有你的我,君上也会喜欢,深深的喜欢。”

  赤尾银身的鱼儿在水中猛地一跳,水花四溅,冰凉的染了香的晶莹水珠飞落到芷皙的眼睫上,她眨了一下眼,云烟尽散。

  颜卿醒来,唇边带着一丝嘲讽笑意,都是huáng土埋半截的人了,怎么还是会像红妆小女儿一样,做这等绮丽缤纷的梦?

  上苍垂怜,她和秦笙,相伴相守,从红颜到白发,从青梅到岁枯。

  他们没能找到一个chūn有落英,冬有落雪,夏有凉风,秋有明月的地方,可是,他们有寒缈山,有月抱泉,有吓退来人的松柏,他们住在这里,如同这世间最寻常不过的夫妻,无人打扰,无人问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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