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偶人是苗条而美貌的年轻女子,jīng致的发饰,优怨的动作,随着吟唱和丝乐,yù拒还迎。
浓浓的越调。
我一听那唱词,看到偶人的装饰,就知道是我所熟悉的《白蛇传》。
司徒非挣脱出华年的桎梏。
华年静静站到一边去。司徒非也紧紧抿着嘴巴,不说话。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屏风的皮影上。
我稍微看屏风后面的皮影师,看不见,而屏风的底下也看不到那人的脚。屏纱帐白,白娘子慢慢对着许仙倾述:“奴家本非凡间女,千年灵蛇修成人。成仙得道不眷恋,人间鸳鸯自缠绵。风雨渡头识许君,芳心暗许……”
我听得专心致志。
那个皮影师出现在我的跟前,我都不知道。
司徒非轻手轻脚在他身边斟茶。
皮影师坐在轮椅上面,白衣单薄披着外套,膝盖上覆盖着衣服,而底下是空dàngdàng的。他静悄悄的,静静的眉目,静静的眼神,静静的笑意,静静的满足,仿佛开放的一朵美丽无痕的白莲花。
司徒非低声说:“不是叫你不要回来这里的吗?”
皮影师接过茶杯,侧着脸,笑着:“帝都不错。”
他忽然看向我:“南宫透,过来坐。”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
他把一个皮影偶人递给我,然后勾动着他手中的白娘子,清清喉咙,就开始唱着:“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羡红尘,远离dòng府下山走。初相见,风鱼同舟感qíng深,托终身,西湖花烛结鸾铸。以为是,夫唱妇随共百年,却不料,孽海风波qíng难酬。为了你,兴家立业开药铺,为了你,端阳qiáng饮雄huáng酒,为了你,舍身忘死盗仙糙,为了你,水漫金山法海斗,为了你,不听青儿良言劝,为了你,断桥硬把青儿留……”
我没有玩过皮影人偶。
jīng致的皮影人偶,手感极好。
偶人贴近白屏,关节会自动扭动。
我稍微控制了一下。
我看我手中握着的是许仙。
许仙是白娘子的相公。
因为这个相公,白娘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用平平的喉咙唱:“娘子是,千载柔qíng恩德厚,我却是,薄qíng薄幸来辜负。娘子是,赴汤蹈火不相弃,我却是,三心两意来动摇……”
一段dàng气回肠的的《白蛇传》全部演绎,一个忘记了你我他的演艺虚构世界,我都感觉自己的喉咙沙哑了。
最后他带着笑意,如同初chūn的流水,说:“没有忘记啊。”
我摆弄着许仙的双手,对着他,忽然嗔道:“怎么会忘记呢?”
说出这样的话,我就愣了。
我怎么会记得?
我记得什么,我忘记了什么?
皮影师点点头,也不解释说话,然后转眸,看着司徒非,柔声说:“非儿,我累了。”
司徒非很自然推着他的轮椅出去。
不过,我没有参透,心血来cháo之际,拦着他们的路:“你是我爹的兄长,南宫崇仪?”
皮影师忽然伸出手,摊开半空,侧着脸看着我,慢慢的,然后又看着司徒非,慢慢的,他不温不燥,说:“不是。”
一句“不是”,需要考虑那么长时间吗?
司徒非的眼神立刻刺红了一下。
我留意到了。
天门池的人,居然是雇佣兵的幕后老板,甚至还是帝都红袖天香的幕后老板,而这位老板也同我南宫家息息相关。
我觉得越来越诡异了。
但是那是死罪啊。
能够要我爹的命的死罪,能够灭了我南宫家的死罪。所以,我说,南宫透,把这件事忘记吧。
我回到南宫家的时候,已经是huáng昏,没有见到南宫澈,也没有见到我爹,但是我的心装得满满的。虽然很想见我大哥,但是见面我能说什么。我娘告诉我说我爹已经回来了。我爹呆在书房,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吃。
我亲自煮了一些热辣辣的面食,端到书房。
靠近我爹的书房,我就听见南宫大将军在咆哮:“让南宫澈死算了!”
我的心停了一拍。
后面是维叔叔的声音:“老爷莫生气,好好想办法。”
我爹拍着桌子,继续咆哮:“维叔,不用说了!小透不会嫁君家,只要我活着一天,小透都不可能嫁君家!”
我听着纳闷。
不是说我大哥吗,怎么说到我了?
半响维叔叔灰头灰脸地出来,他的小眼睛看到我,偷偷指着里面,比了一个手势:“小姐——”
我点点头。
书房没有点灯,挂着厚重的帘子,隔开外面的风雪飘扬,有点昏沉昏沉的,火炉都是冷冷的。而,南宫大将军正躺着芙蓉榻上,闭目养神。
微微跳动的眼皮子,我爹并不安宁。
南宫澈今年犯太岁,那事一波三折,把我爹折磨透了。战场上、朝堂上,光韶王朝的常胜大将军,松懈下来,昏沉无息,苍苍暮色。
我蹲在芙蓉榻之下,在我爹的脚下坐下。
我想舒开他紧皱的眉毛,我想叫他不要为这事烦心,我想说……话说回来,我爹能不烦心吗?他是南宫家的家主,我没有见过那么颓废的南宫大将军。光韶这几年的口号是安静祥和去戾气,没有多少需要大军大动静的骚动,我爹也在留在帝都养尊处优。
我没有见过我爹在战场上的英姿,我只是每天看到我爹上朝、军营练兵、宫斗。南宫大将军说,朝廷是兵不血刃的战场。
家是家,战场是战场,我爹不会把“战场”的qíng绪带回家。
我见过我爹生气,我见过我爹开心,我见过我爹犯二,但是我就没有见过我爹低落。
唯独此刻。
我静静无语。
我爹没有睁开眼睛,却已经知道我在他身边。
南宫大将军的声音比这个房间更加暮黑:“小透,你哥,留还是不留?”
我愣了:“爹,为什么这样问?”
我爹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说:“小透,太上皇要处死你哥。”
我惊讶:“为什么?”
我就算拧着眼神专注,也看不出南宫大将军是在开玩笑。
南宫大将军是太上皇的得力心腹,经历两朝,是朝中重臣。他的党羽在朝在野,枝叶庞大。太上皇明镜心,一直同我爹一个鼻孔出气,几年的君臣,即使君臣有矛盾,也以大局为重。就算南宫家有人造反,太上皇也会念着南宫家代代“忠良”战死沙场的份上,网开一面;就算太上皇一时想不到南宫家的彪炳战绩,也有无数的将臣“请求”太上皇网开一面。
我爹就只有一个儿子。
太上皇需要同朝中的所有武臣结下梁子,砍了南宫澈吗?
我直立起来:“太上皇不是判流放吗?”
我爹手掌捂着额头,相当头痛:“你哥在狱中上了一封书信给太上皇。太上皇是看了书信就改变主意,以雪北国为由,要砍了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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